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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闻钟声两百年


十月游人如织,在这山上买茶水为生的小老儿早早拿着一根扁担挑着卖茶的家伙式上山来,路过寺庙,看了一眼,香烟袅袅,但凡进了这寺庙门的,少说了也得递上十几个铜板的香火钱,有讲究的人家,就不止是铜板了,铜板死沉死沉才值多少,捐给佛祖的就要真金白银才是正理。

        小老儿羡慕啊,不要说真金白银,想着只要什么时候能要坐在家里一天收一扁担铜子,一辈子下来还不富可敌国啊?正白日梦做的有滋有味,结果被人踩了一脚,一看,还是同行抢生意的,冤家路窄啊,赶紧提上被踩掉鞋子,骂骂咧咧追上前去。

        等着到了一处树荫底下,将扁担里东西拿出来,就在这道旁将几根木头架子一树,再铺上张布头,这就是简易的茶摊了,再沏上茶摆上碗就等着顾客上门了。

        茶就是这山里采来的野茶,几乎不值什么钱,清凉解乏,难得是便宜,才三文钱一碗,甭看现在人不多,小老儿可一点不愁,这才是刚出日头不久,等着快晌午时候,艳阳高照,这路上行人谁不想来碗凉茶解乏?

        无所事事时候卖茶的小老儿就喜欢听人闲聊,比如什么最近那法华寺的佛像身上又镀了一层金?听到此处,想到还是家里傻婆娘说的话有意思:你说佛祖身上又不长虱子,身上镀老厚的金子做啥子?

        小老儿嘿嘿一乐,扭头时候正看到远处山路上一个身影,立刻哎呦一声起来,边拿着抹布擦着手边喊道,“老李,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眼前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朴素青衫,身板并不瘦弱,反倒有几分魁梧,在人群中看去也颇有几分鹤立鸡群。

        陈老汉眯着眼微微一笑,急急说道,“等着,我这儿有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白马毛尖,你这嘴刁的肯定喜欢!”说着也不等中年人说话,就在摊前忙活开了,中年人看着老陈正一脸投入的沏着茶水,摇头苦笑,安静等在一旁。

        半响之后,陈老汉两手捏着碗沿,端着茶碗一脸喜色的喊道,“茶来喽,一碗毛尖茶,快活似神仙!”

        中年人也不讲究,接过茶碗,就一撩长衫,蹲在树荫底下啜饮茶水,还是照旧和这个卖茶的小老儿聊些家长里短。

        陈老汉在一旁嘿嘿直笑,想起这人第一次来这茶滩上,闷葫芦一个,叫了一碗茶水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连个搭话的都没有,陈老汉只当这又是哪个读书读傻了的读书人,根本就没多理会。

        当时在这茶摊上坐着的,可是还有几个叫嚣着去剑宫挑战的江湖豪侠,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轰了出来,到他这茶摊上,唠叨起那些出身没一个差了的剑宫子弟,那可是一肚子酸水,小老儿不幸也被拉着说了几句口无遮拦的话,要不是小老儿之后尿急,钻到树林里去方便迷了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中年人沿着上山的那唯一条路走去,那里可是通往剑宫的啊!

        当天晚上小老儿就吓得没合眼,这可是假李鬼碰上真李逵,假李鬼跑了,他这帮腔的就要完犊子啦,忐忑了个半个月,老李倒是如常来茶摊上喝茶,既没让人拆了他这摊子也没给他赶出剑宫山门下的一亩三分地。

        后来经常见面,才发现原来西湖剑宫里的人也不是都有三头六臂嘛,小老儿胆子也大了,也敢偶尔开个玩笑,问问中年人在剑宫里是做啥的?问问这剑宫里的老神仙平日咋打发无聊日子?

        那时候这位剑宫宗主端着一碗只值几文钱的粗陋茶水,啜饮一口,说道,我啊,就写写画画,至于剑宫里的老神仙?平日是还不是就吃喝拉撒?要不是就掰着手指头数过去的日子有多少。

        听到中年人说只是在剑宫中写写画画,小老儿有些失望,不过仍好奇问,那剑宫里敢情还收人做文书工作?神色有些愕然,不过接着呵呵一笑,也不否认,小老儿就接着追问一年能给几两银子?眼前中年人伸出一张手掌,悄悄比划说,这个数!

        五两?五十两?再多,小老儿就打死也想象不出来了,不过怎么说都是在家大业大的西湖剑宫,最少也得有五十两吧?小老儿还想再问,中年人则摇摇头,高深说天机不可泄露了。小老儿心思活泛起来,那时想着就说起自己在村里给人代写书信的儿子,也是识得几个字的,说起自己这摆着茶摊的生意,一天能赚多少文多少文钱,再攒上几年就够回家给儿子娶媳妇抱孙子喽。

        与此同时,将那三位好汉交给许叔,李月白带了一老一少上山来。

        一路香客络绎不绝,眼前这老人对佛家道家都不是打心眼里信奉,少年人好奇心重,倒是张罗着去烧香,顺手在路上买了些零嘴吃食的李月白在一旁闲逛,少年人还没进去大殿,先撞上一个正打扫落叶的小光头。

        少年人侧着身子看向天王殿,院子里同样差不多年纪的小光头愁眉苦脸,一边背着《法华经》一边扫着怎么打扫也打扫不净的落叶。

        少年人伸手拉住小光头,好奇问,你们这寺庙的开山祖师当真是烧出了舍利子的高僧啊?

        小光头想起寺院里大师父二师父还有督监师父的叮嘱,没放下手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但是重重点头。

        少年人再问,那你们祖师曾经在梦里遇见菩萨变成的美女是真的了?

        小光头挠着脑壳,难为情一笑,这个问题他也想不明白,师父之前说过,是祖师梦里遇见了美女,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才说那美女是菩萨变的。可他将这说法告诉方丈,方丈就罚他抄了三遍《法华经》,方丈说了,祖师是大德高僧,梦里只会有菩萨,而不会有美女,可小光头觉得菩萨变成的美女也是美女啊。

        于是小光头实诚摇头道,我不知道。

        少年人撇嘴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你在梦里会梦见美女吗?

        小光头放下扫帚,仰头朝着院中贼古老叶子也贼多的老梧桐看去,自言自语道,或许会吧。

        坐在水池旁的李月白看着两个少年人聊的不亦乐乎,莫名的心情愉悦,咬了一口糖葫芦,倒不觉得等的无聊。

        等着出了寺庙,三人沿着小路再上山,登山石阶上长了青苔,曲径通幽,在一处开阔空地上一方凉亭,凉亭石桌上一副棋盘,两人正厮杀的难解难分,看衣着装扮只是这山中附近的老农,并无甚出奇,不过一旦到了坐隐烂柯上,可就势如千军万马了,一个挥斥方遒,一个拍桌子瞪眼睛,就是周围三五个观棋的强忍住不语,却忍不住眼神乱飞,频频暗示。

        原本就要走过去了,李月白朝着那几个观棋的人中看了一眼,看到一人身材高大,背影十分熟悉,喊了一声,爹?

        中年人扭过头来,不是那位剑宫宗主李疏狂是谁?

        李月白拱手给周围这些都是附近百姓的叔叔伯伯们问好,十分礼貌,这些人早就见过李月白,一点儿也没有普通百姓见到李大纨绔的诚惶诚恐,还有的凑上前来,腆着一张老脸问李疏狂,哎,你这儿子是又俊了,一表人才啊,怎么,不考虑考虑我那年方十八的闺女?

        李月白大汗,隐约想起见过这位大伯的闺女,年方十八是好岁数,可惜了体重也有一百八,幸好李疏狂是亲爹,拿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亲事自己做主搪塞过去。

        紧随在李月白身后的老人听到那一声爹同样神情一震,能让李月白这个小王八蛋喊爹的,不就是那座剑宫的主人吗?老人将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远处,拿审视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个似乎平平无奇的中年人,最后摇头道,“看不出来啊,真看不出来。”

        没过多少时间,那两人手谈的一局分出了胜负,胜了的没有趾高气扬,败了的也没有垂头丧气,道一声明日再战,就背起之前放在亭子角落里的鱼篓,说一声要赶回去给小孙女炖鱼汤,篓里有几尾新鱼,都是从今早从湖中捞来的,还在活蹦乱跳呢。

        李疏狂坐上石凳,极潇洒的一摆袖子,笑问谁要来手谈一局?结果前一刻还在对棋局评头论足的看客们一哄而散,说天色已晚的,说突然内急的,更有甚者说回家看孩子,李月白都觉得十分丢人,爹啊,你看看,谁不晓得你是个臭棋篓子?

        好在眼前还有这一老一少,李疏狂朝着老人一笑,伸手比划了个请的动作。

        老人神情古怪,要和堂堂的剑宫宗主在棋道上一决胜负?他虽然不是木野狐名士之流,但自认为也偶尔和街头巷尾的棋手们比划几招,谁胜谁负,着实难料啊。

        老人坐下,狐疑盯着棋盘,李疏狂抓了黑棋,中指微曲,弹出一子,李月白在一旁瞪大眼睛,只见这一枚棋子奇怪的悬浮于棋盘上空,好奇想要伸手捏一捏,被李疏狂眼神一瞪,缩回手来,这才眼瞅着这枚棋子落下,与旁的旗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老人哈哈一笑,一捏胡子,明白了其中门道,手掌敲击在棋盒边缘,自然有一枚白子凌空飞起,落在棋盘上。

        李月白在一旁目瞪口呆,老人不愧是前辈高人啊,你看看,这一盘棋都下的羚羊挂角,不同凡俗,往日里李疏狂可不是与他这么下棋的。

        单单看棋局,李月白却实在不敢苟同,两方棋子就像是两个见不得台面的老汉互相捉对厮杀,从左上角杀到中腹,再杀回左下角,期间各有输赢,他吃他三五子,他围他四六子,实在称不上什么布局深远,不过这老人倒是棋高一筹,虽说左下角被一连吃了十多颗子,却盘活了左上的一片濒死之子,反倒让李疏狂吃了个闷亏。

        俩人杀的越发难解难分。

        李月白忽然脸色一变,看到李疏狂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老人更是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喊了一声不好,伸手拽了少年人急退,下一刻身后的棋盘石桌轰然炸碎,两色棋子满天乱飞,两道身影仓皇从亭中奔出来。

        李疏狂抖落身上灰尘,不失气度拱手道,“承让。”

        老人冷哼一声,却只能生一口闷气,在外人看来,他们较量的是棋道,那自然是他赢面更大,但若是看在两人实际比拼的是内功,被李疏狂一击给棋子打散的的老人也只能承认技不如人,不过免不了小声嘀咕一句道,“雕虫小技。”

        西湖剑宫。

        两个佩剑青年缩在一棵老树后,两人的衣衫打扮都是这剑宫中弟子,不过一个长得模样较英俊些,玉簪束发,古剑悬在腰间,丰神俊朗,一个模样却有些磕碜,一样的打扮却比那英俊青年差远了,反倒有几分猥琐气。

        两人正互相推诿着偷看向不远处,一见老屋,屋前一棵老桂,足有两人环抱粗细,听宫中老人说这棵桂树足有几百年,微风拂来,满树桂子悠悠洒落。

        比起常有外人慕名而来,他们这些剑宫中的弟子倒是没觉得多稀奇,再美的桂树,在这山中日瞅夜瞅也没了味道,美的是桂树下的仙子,读书也美,舞剑也美,只是站着发呆也美,让人百看不厌啊。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用细绳简单挽了一头青丝,就立在漫天洒落的桂子之中,背上一柄细长古剑,剑穗微微晃荡。

        这女子同样是剑宫弟子,十多年前被李疏狂从外面带上山来,李疏狂不说女子的来历渊源,剑宫中人也就没人去问,这世上哪年都不少世家大族里原本只需琴棋书画做女红的大家闺秀沦落风尘,也不少突遭大难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众人只是一天天看着,当年那个站在桂树下也曾瑟瑟发抖的干瘦女孩眼神变得坚毅,出落的越发动人,一手剑术在剑宫年轻一辈弟子中越发出类拔萃,已经隐然是第一人,要不怎么每年都少不了妄图飞蛾扑火的狂蜂浪蝶?

        女子近看眉色如黛,一双眼却不是如女儿家的温柔如水,反倒有几分凌厉味道,觉察到暗处这两个同门的窥探,女子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勾起背上古剑,脚尖轻点,几个起落间落在石亭前,这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师弟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两个佩剑青年垂头丧气走在石子路上,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推诿责任,要是被长辈们骂,一定要说是对方先垂涎白玉师姐美色,怂恿着自己去偷看。

        不过这二人只是嘴上说说,心知肚明白玉可不是受了欺负会找长辈哭鼻子的小师妹,倒是真敢心怀不轨的,更要担心会不会被白玉师姐大卸八块,惨死山中。

        这二人中模样较英俊些的高个青年想起桂树下女子一笑的风情,脸上不由自主的荡漾起几分笑意,心中暗道,如此女子,才能是配得上我刘元枫的人呐。

        正陶醉间,被身边师弟的一语惊醒,顺着这位孟师弟的目光看去,在剑宫的山门前,隐约看到一个青年摇着一柄折扇,吊儿郎当,正是李月白,身边一老一少,隐约间竟然在朝着门前石碑指指点点。

        再之后,李疏狂负手而立,站得远看不见李疏狂脸上表情,但刘元枫猜测这位宗主的脸色大概不怎么好看,虽然无心李疏狂父子的家务事,仍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这位剑宫宗主教训儿子的情况他们实在是已经司空见惯,谁叫李月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呢?

        李月白经常和这临安城下三滥中人往来,带人上山不算稀奇,荒唐事情更是不胜枚举,就在今年元宵节,这位少宗主没少招蜂引蝶,惹来一帮青楼中的庸脂俗粉在剑宫脚下翘首以盼,放就孔明灯更好了,差点烧了山。

        多少人将其视为这剑宫中笑柄?就连父辈几代都是这剑宫元老人物的刘元枫都替李月白觉得颜面无光。

        刘元枫随手拂去落于肩上一片黄叶,似是无心嗤笑道,“这位少宗主还是如此荒唐。”

        少年人站在剑宫“浩然正气”的石碑前,伸出手,脸上嬉笑,摩挲过上面篆字却分外认真,仰着头说了一声好霸气。

        老人则是酸溜溜鄙视道,“华而不实。”

        李疏狂摇头苦笑。

        李月白更是没有取笑这对老少在外人看来行事中不加掩饰的小家子气,这对老少若是小家子气,那这世上还有谁称得上是大气磅礴?

        李月白轻揉眉心,想起李疏狂书案上的密报。

        老人名叫赵破虏,修为直追一品,但几年前有胡人将领呼延烈暴病身亡的消息传来,正赶上这位老人深入漠北的时候,这就让人浮想联翩了,密报上剑宫眼线都有批注,呼延烈有九成可能死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人,那这老人的修为就不是直追一品,而是实打实的一品了。

        至于这少年人身份则更是曲折,只说是从边境废墟中被捡来,被赵破虏抚养长大,说是师徒,胜似父子,名字更有特色,叫赵念乡。

        能深入漠北千里全身而退,若是有心功名利禄,边军中至少一个参将是跑不了的,只是赵破虏性情着实古怪,这些年甘愿带着赵念乡满天下乱逛。

        这天下一品高手都少见,大隐隐于市的一品高手就更少见了,如今这位少见的高手却一心跑来剑宫,怎么能让人不注意?

        赵破虏师徒观赏完门前石碑,沿着剑宫门后大道一路向前,一座恢弘楼阁伫立正中,两个不起眼但身手绝对会叫普通江湖人大吃一惊枯瘦老人充作守门人,需得宗主口令才能入内,楼前匾额上草书两字“睥睨”气势惊人,在李月白看来,这就可比门前石碑更有暴发户气质多了。

        得了李疏狂的吩咐,李月白小跑两步上前,帮着两个老人推开厚重铁门,进去之后迎面就是一道狭长走廊。

        不过等着打开机关,穿过这条走了数十遍的走廊的时候李月白仍是腿肚子哆嗦,身体两侧几丈高的墙壁上,神兵利器如林,寒气逼人。

        李月白唯一大胆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进来,那年七岁的儿童李月白初生牛犊不怕虎,大言不惭说若是万一有一天混不下去了,就将这些神兵利器全都倒卖出去,一定能富甲江湖,李疏狂没加责骂,反倒将这些刀剑斧叉的来历娓娓道来,什么哪个是哪朝的将军杀人十几万数所用的长刀啊,什么那把桃木剑曾经有道家天师掌握,一怒斩尽九天十地邪魔,李月白好奇之下细瞧,至今上面仍沾有不知是不是鲜血的褐色污渍。

        都说神兵有灵,诛尽无数邪魔神佛生灵的万千兵器,无论是正是邪,让人望之透骨生寒,不点灯走过这里,李月白就觉得总是仿佛有女鬼趴在后面朝着脖子里吹冷气,十分瘆人,后来见识越多,再走过这里那种冷飕飕的感受却越发明显,看来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也当真不可不信。

        一路向前走,转了几个弯再两次上楼之后,就走到了这座睥睨楼的尽头,比起一楼二楼,三楼明显要空旷的多,两丈余高,看来是把原本的三四楼合而为一,只有一面墙上挂着着零星几把古剑,大多的地方都是只剩下空白,正中一连八个剑架,空空如也。

        李疏狂袖手站在柱子前,倒是没有难为情道,“这里最初是想要收集齐八柄越王剑,可惜了剑宫几百年,遍寻天下,只搜集了其二断水、其三惊鲵,其八真刚,如今在洗剑池中温养,其余五柄杳无痕迹,倒是有传闻说青州豪族视作传家宝物珍藏有至少两把,有机会您老可以去看看。”

        一路对剑宫处处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赵破虏此时倒是难得的神情庄严,听了李疏狂的话,郑重点头。

        李疏狂继续向前,在空旷的地面上脚步声清晰可闻,若有所思道,“剑宫中曾有剑炉两座,名字有趣,一名俏俏,一名春娇,据说是当时铸剑炉的大师傅两个童稚孙女儿的乳名,可惜一座在三百年前毁于一位走火入魔的剑宫长老之手,一座就在几十年前,先皇下旨毁去,当时一首‘褴褛老妪哭于野’歌谣遍传长安,‘二叹手中无寸铁’更让手握刀兵的江湖人处在风口浪尖,比起江湖厮杀,将铁器用来制作农具也是应有之义,西湖剑宫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如今天下剑炉十不存一,这些神兵利器同样是沧海遗珠,折毁一柄就少了一柄了。”

        李疏狂在东南角的不起眼角落里停下,抬头望去,静静驻足。

        赵破虏苦笑一声,朝着少年人招了招手,少年人扯开为了带进临安城里而裹上的厚厚白布,一杆长枪显露峥嵘,老人伸手,将长枪一握,抖落上面布条,信手一挥,赫赫生风。

        赵破虏露出笑容道,“当年我年在不惑,却正困顿不得志,就是在这座临安城里碰上了一位年纪尚轻的剑宫子弟,他说他叫刘鸾英,并且赠了我这杆枪,他说这枪叫‘苍山月’,我听了心头大喜,觉得这枪再合心意不过,苍山月色,正是我在家乡才能见到的豪迈辽阔啊。之后我的两位旧敌死在这杆枪上,我也手执此枪断了一位胡人大将的生机,斩了胡人头颅三百余,算是勉强对得起这杆枪了,如今一别二十年,故人不再,可既然他当年说好了‘此枪赠君二十年’,我也不能再赖着不撒手,理当还给剑宫。”

        李疏狂退后两步,将面前的枪架让给老人,赵破虏却先摆了一摆手,摇头道,“还枪之前,我有一桩心事需得了。”

        李疏狂站立一旁,静等下文。

        赵破虏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四处流浪,倒也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听人说我那小兄弟心念的是长安城皇宫里的一位女子,老朽一身微薄功力,自认为实在无能为他讨来,三人成虎也好,确有其事也罢,但这座西湖剑宫,既然听闻是我那小兄弟凄凉葬身之处,老朽如何不来?今日见李宗主写意风流,想来剑术也是别具一格,老朽但求一战!”

        说到“但求一战”之时,手上长枪点在地上,峥鸣不止。

        李疏狂眯眼一笑,眼角依稀一抹细碎皱纹,朝着李月白挥了挥手,李月白心领神会,担忧看向李疏狂,这位剑宫宗主坚定点头,李月白不得不和赵念乡一道退下楼去,只是一步三回头。

        直到走出睥睨楼的大门,楼内轰然炸响。

        正走在半路的刘元枫,猛地听见远山处一声钟声敲响,接着一连十八响,肃穆悠长,在整座剑宫中回荡不止。

        那口古钟在剑宫存在之初就被立下,后来年年悬挂在钟楼之上,人人都知敲响十八响,必然有高手在山上挑战一代剑宫魁首,一旦敲响三十六响,那就是一定是剑宫生死存亡之际。说起来剑宫年年有人来挑战,可这口钟却是在年年落灰,但凡那些来剑宫找茬的小鱼小虾,哪个能轻易走到剑宫宗主这条大鲸面前?

        刘元枫只觉得头皮发麻,记不得剑宫已经多少年不闻钟声了,一百年?两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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