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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斜阳秋草一段事


客栈外的林子一阵摇动,几个人从林中钻出来,领头的是之前说要坐第四把交椅的汉子,狰狞面孔上满是杀气,看了一眼天上月色,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这一口唾沫,不仅是啐给北镇抚司这些人,更是瞧不上方才他一说要去救大当家就胆怯往后缩的帮中元老,说什么要给帮里留些种子,话虽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不舍得自个儿性命?

        身后一咬牙跟着出来的两个帮众,也都神情纠结,回想方才一位帮中元老说的话: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江湖人,谁真他娘的怕死,还不是怕和官家作对怕连累了自己的妻儿老小?

        又岂是没有半点道理?

        另一头,眼见孟双刀身受重伤,李月白吩咐徐白鹤赶快抢人,好在瘦竹竿身手马马虎虎,轻功倒是一流,偷摸一看那位锦衣卫千户并未注意,几个起落间立在二人交手之处,拖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孟双刀,急急后撤。

        那位吴千户骤然察觉的身后动静,警觉回头,正看到李月白这三个蟊贼偷人的举动,脸色难堪,只当是三个不知死活的孟家帮帮众,就要拔刀一一斩杀。

        好在此时有剑宫那位老前辈闪亮登场。

        徐白鹤背着孟双刀进入林子,吴千户欲丢下老人来追,被老人缠住。

        趁着吴老与吴千户交手,李月白在不远处捏着嗓子,匪里匪气喊,“老吃货,大当家已经救出来了!就这么一个人你还打半天,你这能耐行不行啊?不行我上!”

        老人老脸一红,支吾道,“滚你娘的犊子。”

        吴千户听出话中讽刺之意,怒火中烧,从交手中他早就晓得这三人不可能是孟家帮中人,哪有比大当家还手段高超许多的普通帮众?

        这几个出来救人的帮众骤然听到李月白一声喊,脑子先迷糊了一下,朝着和吴千户交手的老人看去,怎么也没瞅出来这是他们孟家帮的哪号人物。

        再一扭头,看到尚且半死不活的孟大当家,眼睛一红,险些和瘦竹竿先打起来。

        徐白鹤劈头盖脸先喷了这位孟家帮帮众一脸唾沫,没长眼睛,看不出来我这是在救人?这人脸色尴尬,搓着手站在一旁。

        李月白朝着这汉子多瞧了一眼,方才在客栈里,似乎就是这家伙喷了自己一脸唾沫,骂什么没卵蛋吧?

        这汉子同样认出了李月白,若是李月白骂他一顿还好,他对着老天爷发誓,决计不还嘴,可偏偏李月白是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他万分不自在,羞愧的满脸通红。

        李月白开口问道,“其余人呢?”

        这汉子这才向着林子里打了暗号,将其余藏在林子里的帮众叫出来,李月白站在月光下一看,哪还有之前在路上时候的生龙活虎?

        一个个都挂了彩不说,神情也都有几分萎靡。

        李月白看着孟家帮里一通混乱的场面,人心复杂,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去掺和,叫上这汉子,找了一辆还算完好的马车,叫瘦竹竿给孟双刀安顿在上面,那位叫孟婉的三当家,正愣神,李月白已经翻身上马,回头道,“傻娘们,还不赶紧上车?”

        这一声傻娘们的称呼也不知道是否入了耳朵,孟婉魂不守舍跳上马车。

        李月白并没有刻意等吴老赶上来。

        天色渐亮,一道人影出现在马车后,一个疾行,身侧半黄不青的秋草齐齐低头,老人风尘仆仆,但并没有受伤。

        想到临走时候姓吴的那锦衣卫的气急败坏嘴脸,老人老怀大畅,心想还是跟着李月白这小子有意思,至于之后真叫北镇抚司查出了他们是哪路人马,大不了再去和这些朝廷鹰犬扯皮,难不成朝廷还真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平了西湖剑宫?

        孟婉扶起孟双刀,李月白询问道,“还有救吗?”

        老人沉吟道,“应该有吧?”

        李月白脸庞抽搐。想起之前本来早就吩咐瘦竹竿出手,结果被老人拦住,说什么这一战也是孟双刀的机缘,看看再说。

        李月白本来以为吴老成竹在胸,哪怕看到吴千户和孟双刀打的惊心动魄,也只当看戏,不过如今人命关天,李月白也舍不得心疼自己带来的丹药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抛给徐白鹤,自然有徐白鹤拎了水囊给孟双刀喂下。

        孟婉看着在一旁气息稍微平稳的孟双刀,眼角微微湿润,再扭头看向李月白这个一路上都瞧不起的公子哥已经坐上马背,神色复杂。

        徐白鹤站在孟婉身边,故意酸溜溜叹息两声,这盒子里必然是西湖剑宫的珍品丹药,要说不艳羡是假的,就说能够能够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丸药,哪个不是稀罕货?徐白鹤艳羡归艳羡,倒是不敢真昧下一颗,不过也不介意给这傻娘们点儿眼色。

        一路上,相比吴老显得不急不躁,跟在几人身后的孟家帮众人忧心忡忡,昨夜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一颗心七上八下,实在没心情惦记这一趟损失的货,这眼瞅着逃出生天,反倒要忧心以后的生计了,平日里凡事有三位当家打头阵,如今大当家昏迷不醒,二当家早死了个屁的,就连这位三当家一路都是受了打击的失魂落魄,实在没个主心骨,只好是跟着李月白走一步看一步,盼着大当家早点儿醒来。

        一个头发微白的帮众一路碎碎念着,原来勾走了三当家魂儿的是你小子,和大当家抢女人,不地道啊,要是早让我们晓得了,管你是不是咱们帮里二当家,我们一定打的你下不来床,说完了,这位帮中老人忽然一怔,眼角挤出泪水来,望着身后那匹二当家常骑的白马,喃喃道,“怎么你就死了呢?”

        除了这一片愁云惨淡,每个人多少有各自的心事,孟家帮里,老赖脸色焦灼,一个人刻意走在队伍最后面,时不时朝着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缘来客栈望上一眼,希望出现小六子的熟悉身影。

        原本以为是北镇抚司那帮人对小六子下了死手,结果昨晚却并没有找到小六子的尸首,帮里有人就风言风语,说他徒弟小六子是一时害怕,趁乱一个人跑了,白眼狼一只,这老赖哪里听的下去?都要拎上砍刀了,死活被几个老弟兄拦住,说咱孟家帮如今多事之秋啊你就别再惹事了,老赖心急,但也是听的劝的,抹了一把眼角泪水,这一晚上啊,总觉得这心慌,要不也不会刻意落在队伍后面,老赖望着道路尽头,在心中默默道,他们都觉得你是白眼狼,可师父我不信,不信呐。

        等着快到傍晚,一行人路过河边,李月白吩咐停下来休息,吴老去林子里转悠了一圈,拎回两只野物,李月白吩咐徐白鹤去打水,孟婉正好也去河边取水,或许是心不在焉,正好和徐白鹤撞上,徐白鹤一看水囊里的水都洒掉了一半,这就赖上了,这一路上他可是早看这小娘皮不顺眼,仗着这什么狗屁孟家帮三当家的身份,可没戳着他脑门骂什么胆小鬼。

        不远处人们眼看着这徐白鹤和这位三当家孟婉争执起来,徐白鹤也没干啥,他能对这么个姑娘家干啥呀,就腆着脸说了几句话,反正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这位三当家只是怔怔立在当场,咬着发白的嘴唇,一言未发。

        刚才说这位三当家是丧门星,谁娶谁倒霉的瘦竹竿也觉得索然无味,心中诧异,怎么这贼婆娘一晚上就改了性子?这要是几天前,肯定叉着腰骂上了,他徐白鹤要还嘴,指不定这婆娘连鞭子都能使上了。

        骤然徐白鹤听到远处一声喊,李月白骂道,“滚回来送水。”

        徐白鹤一声冷笑,这才重新又拎起水囊打了上游的清水,去给李月白送去。

        等着周围人都散去,孟家帮这位三当家一个人站在水旁,孟家帮这些年也见惯了生死别离,她啊,终归不是柔弱心肠的闺中女子,江湖儿女,谁不是生时快意恩仇,死时一抔黄土埋骨?

        细看这位三当家双眼微微红肿,昨夜大概是凶狠哭过,今日吹着萧瑟秋风,眼角虽然还有些湿润,却再无泪水,就仿佛属于女儿家软弱内心的泪水已经在昨夜流尽。

        这位三当家手揣进衣袖里,细细摩挲袖中的一块玉佩,玉佩上雕着一尾金鱼,寓意年年有余,红色的穗子,十分喜庆。这东西似乎怎么看都不像是送于女儿家定情的信物,他那位二哥家道衰落之前只留下了这么一件东西,算不上什么珍宝,在她心里却是最珍贵的,也是如今仅剩的能够将自己与二哥联系起来的东西。

        她觉得她是懂得二哥的心的。

        三当家在嘴角勉强牵扯出几分笑意,想起自己的飘零身世,她本是不知出身,不识父母的孤儿,难得被师父收养,师父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对徒儿打骂的坏脾气,反倒是难得的亲切和蔼,可惜了在街头的一次卖艺,一个被她吸引的纨绔公子哥,阴差阳错,反倒害了师父性命,那时候逃出来的她觉得这世上全是丑恶嘴脸,无依无靠,站在街头,看到孟家帮经过,街头几个小乞儿被冻的瑟瑟发抖,偶尔也有好心人随手扔下几个铜板,可那一个个披着貂裘狐皮的好心人眼中有的也只是漠然,最多会有那么一点怜悯,那时候孟双刀从马车上跳下来,掏出银子,在临近的包子铺买了整整一屉的热乎包子,就蹲在墙角,挨着小乞儿分包子吃,孟家帮虽不入流,这位怎么也是一帮之主的孟双刀去没有觉得半分丢脸。

        孟婉相信自己就是在那一刻被打动了,除了怜悯之外,她在孟双刀的眼中看到了热情,仿佛能温暖这冬日的热情,她从墙角走出来,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了人生第一次的假话,因为同样一个孟姓,她说她是孟双刀的表妹,她自己都觉察了自己话中的漏洞百出,孟双刀这个傻子,竟然信了。

        孟婉相信自己是喜欢孟双刀的,她会亲切的叫孟双刀大哥,会在帮众起哄的时候脸庞微微发红,然而她也知道二哥是喜欢自己的,这位二哥白读了那么多的书,实际上却并不善于言辞,晓得孟双刀对她的意思,只会将这份喜欢深深的埋在心里,她想起月色下,中秋赏月的时候她的这位二哥忍不住偷看她的侧脸,却会在她注意到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想起有一次她得了风寒,这位二哥替她煮好了药,怕孟双刀误会,却不敢亲自去送,只敢托帮众送来。连孟婉都不清楚,他的这位二哥,什么时候渐渐的走进了自己心里,她在自己屋中托着腮纠结,愁思中带了一些甜蜜,孟双刀的爱是安稳平和,她这位二哥的爱是默默无声。

        她在两人之间左右摇摆,仿佛一棵苇草在风中摇曳不定,直到他的二哥终于在一个月色里向她表露心迹,说要赚足够多的银子,去报答孟双刀的恩情,然后带她远走天涯,她终于被打动。

        如果二哥是因为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希望她没有做出选择多好。

        孟婉抬头,看到不远处的马车依旧还没醒过来的孟双刀,或许在自己的心中,也是觉得二哥的死和大哥有些关系的吧,若是没有大哥那一番话,结果是不是不同?但她不想去刨根问底,甚至不想去探究,这世上的很多的事,其实并不需要真相。

        不知何时,袖中玉佩落在了水中,而孟婉拎着水囊离开,恍然未觉。

        在河边生了一堆篝火,烤了两只路上打的兔子山鸡,李月白和剑宫这位老人并肩坐在篝火旁,这老家伙竟然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包盐巴,说是路上和附近的村民要的,正好用来烤野味。

        老人说到吃条条是道,但真要动手,还不如李月白了,只好在一旁等着,方才也看见了徐白鹤去找那叫孟婉的女子的麻烦,也只是冷眼旁观。

        老人伸手指了指山鸡腿,意思是这鸡腿我预定了,可别给瘦竹竿这小子。

        这才看着李月白说道,“小混蛋你还挺怜香惜玉啊,怎么,看上这姑娘了?中上之姿,给你这位剑宫的少宫主当个侍妾倒也勉强配得上。”

        李月白撕了山鸡腿扔给老人道,“人家有心上人。”

        老人不咸不淡道,“死了。”

        李月白哭笑不得,下巴朝着马车上昏迷不醒的孟双刀抬了抬,老人啃了口鸡肉,啧啧摇头道,“这你就不懂了,以老夫这些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啊,这女子和趴着的那位是有缘无份了,这死鸡不如活鸡能扑腾,在人心里,活人却偏偏争不过死人呐,我看你小子,要想趁机而入,倒是大有机会。”

        李月白站起身,似乎意图将剩下的烤肉都拎走,说道,“想多了,不过只是不喜欢在旁人的伤口上再撒盐,更何况只是这样的一个可怜女子。”

        老人赶紧比划着让李月白将剩下的烤肉放下,怎么都得再给他剩点儿吧?接着叹息一声道,“好,不说这个了,你小子也和我透露透露,你爹让你去栖霞山做什么?咱剑宫里还缺顶级的内功心法武功秘籍了?”

        李月白又丢给老人一个鸡腿,老人双手捧着,烫得两手来回倒个,仍不亦乐乎,李月白翻了个白眼,卖了个关子。

        李月白转身离开,老人倒是没继续追问,几年前这小子和他在剑宫的藏书阁碰上,就是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老人倒也习惯了,这样挺好的,远比江湖中人称兄道弟表面恭谦来的舒心许多。

        夕阳余晖洒在水面,老人望着山间被吹动的野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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