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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谁死谁活


孟双刀脸庞涨红,神情苦涩,缓缓的松开腰间长刀,解了腰间又装满了酒的酒壶,拧开塞子,向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半数都顺着下巴流淌下来,胸前一边湿透,孟双刀这人小气呢,平日里喝酒都是小口小口的抿,此时却难得的豪迈。

        孟双刀眼光终归受限于方寸江湖,平日里遇到的那可不就是芝麻大点的官儿嘛?这些对晋升没了指望的芝麻官还不就盼着能从他们这些小帮派里捞些油水,大多好摆平,十两银子不行,那就二十两,指不定前一刻还横眉冷目的官爷下一刻就一脸笑意的放行了。

        看着吴千户袖手而立,孟双刀只当有戏,赶紧给身边的帮众打了个眼色,几个人赶紧将银子拿出来,东拼西凑,凑出了十几锭银裸子,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差不多就是孟家帮的全部家当了,孟双刀眯眼一笑,就要将这些东西塞进吴千户怀里,询问道,“既然是误会,您看,放我们一马?”

        吴千户欲言又止。

        这位大当家做事大气,那也是江湖上的大气,想不到官场人物的狡诈歹毒,心道莫非是人家北镇抚司的大人物看不上他们这小帮派的那点银子,孟双刀没理会帮派里几个元老痛心疾首的眼色暗示,靠近吴千户,小声道,“我们这小帮小派的不容易,您给条活路,您要是觉得我们这些银子少了,在城里我们还有几处田宅,到时候卖了地契给您送来,您看怎么样?”

        帮中的几位元老都拍大腿了,心道当家的不知道柴米贵啊,他们孟家帮这么些年攒下的家业,那可是留着给帮里辛苦半辈子的帮里兄弟娶媳妇生儿子的,就这么拱手送了出去?还是送给这一帮不知真假的所谓官军?

        吴千户这才微微一笑,点点头,吩咐身边一人将银票收下,这才附在孟双刀耳边暗示道,“我们职责所在,不难为您孟大当家倒是可以,可您也得找个人来给我们交差啊,这人死活无所谓,到时候扔进牢中备案就成,这一桩事情就可以揭过了,还有啊,这人在你们孟家帮的地位可不能差了,否则我也无法交代。”

        说是暗示,吴千户的声音却半点没小,周围孟家帮的帮众,大多都听的清清楚楚,几个帮众元老,互相看了几眼,心思莫测。

        孟双刀脸色难看,自然听出了这话中的歹毒,站在一旁的官家老爷则神色古怪,拿着问询神情打量过去,吴千户到这位大人身边,这位青年人一手按住腰里的绣春刀,悄悄做了个割喉动作,压低声音道,“大人咱既然是暗访,不打草惊蛇是最好,可如今这条蛇已经惊了,自然不能再放任他们归巢,将他们转移到临近的地方大牢太过张扬,也不行,最好先将他们稳住。

        江湖人明里讲究什么道义,真到了生死之间和寻常人又有几分不同?大人放心好了,我这条离间计百试不爽,等着他们自己打起来,我们再动手,对于江南这张大网而言,丢了这么一条小鱼顶多泛起一点水花,我们只要迅速取道南行,不会碍事,至于这些江湖人,您不用在意。”

        这位官家老爷神情变幻,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息,看着眼前的吴千户,说不上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这位吴千户一路与他品酒喝茶,偶尔还能谈些对时局的看法,这一路早就引为知己,曾经早就听说北镇抚司罗织罪名恶名昭著,一直很庆幸同路的是吴千户这样一个身处浊流却能洁身自好的妙人,却没想到还是他一厢情愿了吗?

        似乎是夜风微冷,这位官家老爷将脖颈向衣服里缩了一缩,面目藏在火光照耀不到黑暗里,最后点了点头。

        孟家帮这位二当家被松了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站在孟双刀的身后,神色焦虑,三当家则是一手捏着长鞭,秀眉微蹙,目光四处打量,尤其在吴千户和不知何时从客栈里下来的官家老爷身上多看了几眼,孟双刀则朝着手下连番眼色暗示。

        三当家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中已经嗤笑出声,就晓得她这位堂哥不打算吃下这哑巴亏,没看方才已经朝着众人打了几个只有孟家帮里人才懂的暗号?两年前一次撞上一波势力不小的拦路匪,孟双刀就是靠着这法子带孟家帮逃过一劫,那时候她问孟双刀如何会这方法,孟双刀咧嘴一笑,说是在赌场里看人出老千,头脑一灵光,方法就有了,行走江湖,没有大学问,还不许有些小聪明?

        下一刻,孟家帮众人齐动,孟双刀更是腕力一沉,先一步朝着那位官家老爷抢先出手,招式狠辣,这位官家老爷看着扑面而来的刀锋,脸色发白,而站在身边的吴千户脸上一惊,顾不得管旁人,先一步挡在了孟双刀的身前,孟双刀心中一笑,左手刀陡然转向,直砍向吴千户胸口,他这这一招是最初学双刀刀法的时候师父千叮咛万嘱咐的,最适合于对敌两人,第一招看似实招实则虚招,第二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孟双刀原本想趁着这一招得手趁机开溜,能伤到吴千户最好,不能伤到也足够他一瞬手忙脚乱,却没想到吴千户早有防备,身子向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齐,堪堪避过这一刀,同时一手拍在腰间,绣春刀从刀鞘中滑落。

        再下一刻,绣春刀已经握在吴千户手中。

        不知何时,夜风吹起了这位年纪轻轻就做到锦衣卫千户的青年官军的外面锦袍,露出里面御赐的飞鱼服一角,对这位锦衣卫千户而言,今夜这个叫什么孟家帮的小帮派已经出乎意料,敢做贩卖私盐的买卖,已经不是一般的胆子,这个绰号叫什么孟双刀的大当家更是出乎意料,只是让他付出帮中一人的代价,他为何要非出手不可?难道这个姓孟的能看透他的内心,猜出今夜他打算赶尽杀绝?

        吴千户不信,所以他打算拿着手中刀好好问问。

        两相碰撞,刀刃上火星四溅,孟双刀趁机扭头,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快走!”

        孟双刀这位三当家虽说是女儿家,却也有着豪迈气概,尤其不是只会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跺脚喊了一声堂哥我来助你!一扬鞭就要加入战局。

        孟双刀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腰身一拧,堪堪躲过了刁钻角度的一刀,鬓角发丝被斩断一缕,孟双刀顾不上应付吴千户的招式,焦急道,“带兄弟们走,我随后就跟上!”

        这位三当家头一次看见孟双刀这样朝她发脾气,心中委屈,却不敢不听,朝着和吴千户缠斗在一起的孟双刀瞪了一眼,接着边打边招呼着孟家帮众人后撤。

        出了客栈,林子里黑漆漆一片,这位三当家站在事先的约好的碰头地点,朝着帮里的兄弟一个个看过去,没见到孟双刀的身影,双眼一红,心慌朝着林外奔去,望着燃着火光的缘来客栈,流下泪来,喊了一声表哥。

        骤然听到一声笑,林间小路里,孟双刀双刀入鞘,一身衣衫染血,因为杀气甚重而显得分外狰狞,但看着这副面孔,这位三当家只觉得安心,孟双刀拍了一下三当家的肩头,顾不上因为以命换命打法而受的几处伤,边从身上扯下布条简单绑住身上染血的伤口,边急切问,兄弟们都跑出来了?

        帮里一个同样使刀的汉子,第一个迎出来,咧嘴一笑,将背上包裹扔下来,邀功道,“大当家,就说你那时候一声令下,喊一声风紧扯呼,就我眼疾手快,先给那个收下咱银子的家伙劈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不过咱孟家帮这些年攒下的本钱,可是被我又抢回来了,大当家,什么时候也提拔提拔我,高了不指望,怎么也让我坐坐咱孟家帮里的第四把交椅?”

        孟双刀神色古怪,骂了一声,“去你娘的,咱孟家帮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整天第几把交椅第几把交椅的,这就开始准备当山大王了?”

        这使刀的汉子哈哈大乐。

        大家心头郁结的气氛也为之一空。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孟双刀看向黑黝黝一片的林子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沉声道,“谁没跑出来?”

        众人顿时脸色一黯,老赖第一个发声,捂着脸庞,年纪大了,在这江湖上生死也见惯了,原本已经不轻易激动,却发出了哭腔,支吾说了一声小六子,接着未等几人报出名字,孟双刀环顾四周一眼,突然心中有些不好预感,问道,“老二呢?”

        孟双刀这一声老二,指的只可能是二当家,几个帮中元老,不敢看孟双刀的双眼,还是一个早就追随孟双刀的元老人物,叹息一声道,“大家都往外跑,那帮朝廷鹰犬又在后头紧追不舍,一着急跑散了,叫人在林子里找,这会儿还没见到人,八成是糟了那帮官军的毒手啊。”

        孟双刀将双刀塞进腰间,叫了一位帮众元老,交待了几句,接着一个人阴沉着脸走出林子,放眼看去,远处的缘来客栈仍旧是火光冲天。

        孟双刀想起当初与老二的第一次相遇,就在街角的面摊,当初那个落魄逃命却依然有几分自矜的秀才,最初看不上他们孟家帮的小门小派,他孟平吃着面,使了激将法和这秀才打赌,如此才将秀才拐进了孟家帮,如今他这位大当家,总归有责任将老二完好的带出来。

        缘来客栈的两个灯笼尚在夜风中招摇,那位吴千户脸色阴鸷,一个袖子仍在滴血,方才他一时大意,着了孟双刀的道,原本以为早已是瓮中之鳖的孟家帮竟然敢先一步发难,逃了个七七八八,这些他带出来的锦衣卫更是伤了不少,尤其其中一个他原本有意培养的,更是受了重伤,方才死死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活不成了。

        吴千户心中暗恨,发誓一定要将孟家帮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也在很铁不成钢,这些靠着父辈余荫而混入锦衣卫的家伙们都是混吃等死的吗?竟然连和这些普通的江湖草莽交手都要死伤?他不恨孟双刀伤了自己,只怪自己实力不够,若是能一招将孟双刀制服,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乱子,孟家帮的事是小事,但这件事要是传到他们赵指挥使的耳朵里,难免要怀疑他办事的水准。

        将方才擒住的几人挨个绑在缘来客栈的门口,接过一方丝帕擦了擦手上鲜血,这位吴千户一手攥紧鲜血淋漓的丝帕,一脚踹在一人脑后,这位孟家帮中的普通帮众一头朝着地面一头栽倒,生死不知。

        好在这些人不都是孟家帮中的小鱼小虾,这个身手普通的秀才,竟然也是孟家帮中的二当家吗?吴千户伸手抓住这位二当家衣领,似笑非笑,骤然高喊道,“孟双刀!”

        孟双刀站在能看到缘来客栈门前景象的林中,目眦欲裂,孟双刀握着刀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的抖动。

        背后响起一声啜泣,孟双刀瞪着血红双眼扭头,看到三当家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后,掩面而泣。

        孟双刀神色复杂,叹息一声,大踏步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三当家犹豫叫了一声堂哥。

        孟双刀看了一眼月色,笑容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苦涩道,“我去找他,他堂堂的锦衣卫千户,犯不着再和老二过不去,等着回来,孟家帮是留不住了,你就跟着老二走吧,你的心思我明白,恩是恩,情是情,别为了一个报恩就给自己的一生画地为牢。”

        这位三当家忽然脸色煞白道,“原来表哥你都知道。”

        夜风微冷,孟双刀抽了抽鼻子,又挺没风度的拽了一拽腰带,这才带着几分无赖气说道,“你与老二渐生情愫,我心如明镜,我孟平不着调惯了,有些话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想当初刚有孟家帮的时候,我可没少带着一帮糙老爷们翻墙偷看村子里的寡妇,那时候啊,就想,什么时候我孟平赚够了银子,就将村头那屁股大奶子大的小寡妇娶回家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黄花大闺女?那都没敢想,哪个好人家的姑娘看得上我这么个大大咧咧的粗人?表妹你这么美的姑娘家,我就更不敢想了,好在你看上了老二,都是孟家帮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这位三当家踉跄向前走了一步,欲言又止,眼中有着水雾,最终忍不住道,“表哥,我从没对不起你。”

        孟双刀脚步顿了一下,再没回头。

        远处渐渐亮起一抹鱼肚白,看着果然来自投罗网的孟双刀,吴千户神色复杂,直到这一刻,他才对这位江湖草莽另眼相看。

        孟双刀站在客栈门口,将双刀提在手中。

        吴千户拿出鞘的绣春刀作了回答。

        孟双刀仰着脖子,将酒葫芦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接着手一抛,两柄长刀砸入土中,嗡鸣不止。

        孟双刀长出一口气道,“无论输赢,我孟平不求活,倘若我侥幸赢了你,放我这些兄弟一条活路,有我孟双刀这刀今日立在这里,这里的事情,他们不会乱说一个字!”

        就跪在身旁的这位二当家,双手握拳砸在地上,喊了一声大哥,涕泗横流看向自己的双手,头一次悔恨这双手握的是笔而非刀。

        孟双刀站在风口,一身衣衫被风吹的飞扬,精瘦身躯仿佛在一刻稳如磐石,孟双刀用仿佛交待后事的语气道,“你对孟婉的心意,我心知肚明,今日之事,你也不用为我鸣不平,这孟家帮好歹是我一手创下的,你偷偷做什么,我还不清楚?你结交盐帮,偷贩私盐,想要大赚一笔或许是鬼迷心窍,我却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陷进去,你说我该是不该?说起来好笑,我孟双刀自认为能无动于衷,到头来却发现我仍然当你是兄弟。”

        这位二当家脸庞僵硬,伸手拂去伸手拂去青衫上的灰土,一丝不苟,此时脸上明明带着淤青泥土,这动作只让人觉得分外可笑,却无人笑得出来。

        吴千户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骤然冷笑道,“真是不懂你们所谓的江湖情意。”

        这位二当家状若疯癫,声音嘶哑喊了两句话。

        一句说给三当家,是“婉妹,我对不起你”。

        一句说给孟双刀,“大哥你看错了我!”

        接着猛地双手抓住身旁一人的腰刀,脖颈一碰,鲜血四溅,话音刚落已经头歪下去,那位抓着腰刀的锦衣卫,被这一撞愣了片刻,接着脸色狰狞,顺势将腰刀砍下,咔嚓一声,人头落地,身躯跌落在尘土中,头颅犹自滚动。

        孟双刀骤然见到这一幕,从不离手的双刀都跌落在尘土中,半响无言,只怔怔看着滚到脚边的头颅,似乎不敢碰触,半响才伸出手来摸上了一缕长发,最后双目通红道,“老二,你傻啊!”

        同样姓孟,单名一个婉字的三当家,骤然见到这一幕,身躯摇摇欲坠,接着撕心裂肺一声喊,不顾对面如同牛鬼蛇神一般的北镇抚司众人,还未走到跟前,却被人拦住,孟婉甩手一鞭,径直朝着只是奉令行事的这锦衣卫脸上甩去,脸上被打出了一道血痕,这位因祖上余荫而一路顺风顺水的锦衣卫何时受过女人的气,顿时怒火中烧,孟婉下一刻就被一巴掌甩在脸上,接着被几人制住,动弹不得。

        吴千户没有趁机动手,脸上带着玩味神色看了一眼孟双刀,再看了一眼这个调皮跑出来的孟家帮三当家。

        感慨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李月白刚回到客栈,还未和吴老碰头,老远处就看到这里零星未熄的火光,从后门进去,近处一看两座木楼被烧了半座,天生丽质却分量不轻的老板娘正叉着腰挥斥方遒,一个个小伙计不敢怠慢,抱着木盆抬着木桶,有小伙计筋疲力尽之下有些眼花,给李月白当成了看热闹不干活的同行,倒是没破口就骂,而是将一个顶大的木盆硬塞进了李月白手里,吆喝着叫李月白赶紧去打水。

        李月白啼笑皆非,好在未用他动手,最后一丝火星终于被人扑灭,吴老不知何时站在李月白身边,徐白鹤走出来,还刻意抱着胳膊站的离这老人远了几分,李月白都看出了徐白鹤和这吴老之间有些古怪。

        李月白开口问方才那一男一女的去向。

        吴老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朝着方才火烧的最盛的地上伸手一指,李月白看去,正是两个人形,李月白心中并没有多少同情,只不过见到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被烧成了两团焦炭,即使这两人是十恶不赦的歹人更是意图拿他性命,也多少有些令人唏嘘。

        老板娘吩咐伙计将这里清扫出来,感叹了一声,这一对狗男女啊,语气复杂,倒不全是险些被一把火点了自家客栈的愤恨。

        缘来客栈虽说没被一把火点干净,也不能再住了,李月白叫徐白鹤收拾东西,接着和吴老一道走出客栈,立刻就听到小伙计朝着老板娘吆喝什么又打起来了,这一晚上被折腾的不轻,老板娘都要气得抄起客栈院子里的钉耙亲自上阵了,带着一帮伙计气势汹汹的去往门口,想着要是这帮人再敢拆了她大门口,说什么也得先抓了人要他们赔钱,方才那一对狗男女死了倒是干净,她可是亏大了!

        结果半路被一个北镇抚司的青年人伸手拦住,说什么前头官家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老板娘这下更气了,怎么你们在我客栈门口办案还要我回避?结果看到这帮原来只当是那官家老爷随从家伙整齐的拔出一溜腰刀,又露出身上的飞鱼服,要说这朝服摆在老板娘面前,她也分不出品级来,但好歹能晓得这是官服,心想这随从都穿着官服,我的亲娘啊,这得是多大的官?

        这一琢磨,不敢逞强了,但也耍了几分小女儿脾气,冷哼一声,咬牙切齿一扭头,将钉耙扔在地上,又踩了一脚,哐当哐当作响,身后跟着的伙计,默默替老板娘捡起钉耙,学着戏文里朝着这几位官爷做了个揖,这才又点头哈腰的跟在老板娘后头跑远了。

        这些个锦衣卫只是面无表情,连冷笑都无。

        李月白身旁这位吴老身处西湖剑宫,自然眼界格局藐视一般的江湖草莽,碰见寻常的官兵士卒,习惯了并不买账,倒是在扬州没少见一些士族子弟,哭着喊着要上剑宫学个一招半式,此时明知眼前是非比一般朝廷鹰犬的锦衣卫,仍两手揣在袖子里,大摇大摆朝前走去,方才叫住老板娘的那青年锦衣卫神色不屑,大概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想再浪费唾沫,只腰刀出鞘。

        李月白笑眯眯跟上,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指了指自己脑门,客气道,“我这长辈脑子不灵光,最看不清形势,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这锦衣卫一愣,尚且没听懂李月白话中意思,只觉得手中一空,只一次呼吸的功夫,手中刀莫名其妙就到了眼前这老人手中,能混到锦衣卫的角色,即使见识浅薄也浅薄不到哪里去,自然知道这老人身手远非自己可比,脑门上渗出冷汗涔涔,脸色阴沉,却一言未发,眼睁睁看着老人过去,随后老人才伸手一抛,腰刀重新入鞘。

        李月白紧随其后,朝着这锦衣卫点头一笑,在后面拎了包裹的瘦竹竿,小跑两步跟上来,很是领会了李月白这主子的意思,道了一声辛苦,这才大摇大摆出门,这锦衣卫顿时脸色十分精彩,敢情这几位将他当成看守大门的了?他们锦衣卫,向来只为天子守宫门,这帮人哪里来的胆子?

        出门正好见到孟家帮那位二当家头颅滚落的一幕。

        向来性情古怪的吴老也在门前驻足,语气唏嘘道,“这姓孟的小子,我一路上几次观察着,倒是颇合我的胃口,虽说根基打的一般,也过了最好的年岁,但也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当有五成可能入一品,死在这里可惜了,至于这位这姓吴的锦衣卫,性格太阴,心思太杂,野心太大,让老夫去猜,这人以后声名显赫和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各占五五之数。”

        李月白沉默了半响,吴老的意思他听的出来,老人虽有爱才之心,却并不刻意左右李月白的想法,想来也清楚若是救下孟双刀,则必然得罪这位锦衣卫千户。

        吴老其实同样心思摇摆,李月白就像是自己的一位子侄辈初出茅庐,实在不应该此时就去得最官家人物,还是这样一位在锦衣卫中注定平步青云的青年才俊,虽说江湖人从心里瞧不起朝廷鹰犬,却不得不说唯一不敢得罪的偏偏是这帮人,旁的人杀了也就杀了,不过一刀的事儿,只有朝廷的人,杀了就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吴老声音低沉问,“救不救?”

        李月白回答了一个字,“救!”

        吴千户一手拎着绣春刀,负手而立,走到这位孟家帮的三当家面前,审视着面前这女子,目光中更带着几分赞许欣赏,不过这眼神让孟婉只感觉到被一尾毒蛇盯上的阴冷,全身如坠冰窟。

        吴千户伸出两指轻轻抚摸着手中绣春刀,想起在那座天下人无不好奇的皇宫之中,用这绣春刀用的最好的是一个老太监,老太监曾说若他吴千户能得他刀法五分真传,整个天下用刀之人当中,他就足够排进前十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赢了我,我就不与这女人一般见识。”

        孟双刀没有回答默认,接着眼神看向孟婉,吴千户心领神会,挥手示意,几个锦衣卫手一松,孟婉挣脱开来,显然此时她要走要留,北镇抚司这些人都会坐视不管。

        黎明时分,一线天光东来。

        两人的第二次交手。

        孟婉站在不远处,只觉得光芒刺目,不知是日光还是刀光。

        一刀。

        两刀。

        三刀。

        胜负已分。

        近乎是玩笑的最后一刀,吴千户喊了一声“跪下!”

        一刀拍在背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孟双刀险些跪倒。

        最后身着飞鱼服的青年人猖狂大笑,负手而去,今日他很想让某个人见证这一幕,问问第一次见面就朝着他脸上唾了一口唾沫的老太监,他的刀法如今可得了他五分真传了?

        身后孟双刀半跪在地上,双刀拄着地面,拄的分外艰难,却不肯让自己的双膝真正的跪在地面上,之前的三刀他只挡住了两刀。

        此时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画面,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吴千户,孟双刀只想苦笑,他同样想起了教他练刀的师父,什么单刀靠手,双刀靠走啊,絮絮叨叨,似乎模糊间回到了练刀的年岁里,屋檐上的燕子筑巢,春天会有雨水浇下来,滴答滴答,孟双刀低下头,看到胸前血水,原来是滴血的声音。

        师父啊,你曾经说咱们这双刀法,不差不差,天下第八,行走江湖,能打败一多半的高手,剩下那一小半打不过的,就不要出手嘛,这一点我始终不敢苟同,身为男儿,哪有不战而逃的道理?

        这位平日里就大大咧咧的孟家帮大当家脸上出现一抹笑意,就像是以前受了伤,三当家帮他包扎伤口,那时候他总是这样的嬉皮笑脸,搞不好受了伤还要挨上这位三当家一脚。

        孟双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明明目光凶狠,脸上却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笑意。

        “我孟双刀,除了天地父母,未曾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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