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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信任


“妹妹若是当真想出去,不妨去求求母后。虽然不能放出去,但是回家省亲是可行的。”水明庭不就出去了?

        贤妃噘嘴,“我才不回家。当初我爹就是嫌我烦才把我送进宫的,我走的时候就说过,今生不见。这才两年,我怎么能食言?”

        她是边关的花,经霜斗雪,不折不弯。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打死也不见。

        水明庭觉得这世间的事实在有趣。她想和家人团聚不可得,贤妃却有机会不愿意。

        “妹妹年轻才会说这种赌气的话。世间至亲之人,无非父母。侯爷久在边关,必然想念妹妹。这两年本宫见妹妹也不曾与侯爷书信往来,难道亲情就这样断了吗?”她钦佩贤妃的为人,表里如一,是她羡慕的真性情。

        “断了。早就断了。”贤妃冷冷一笑,“他当初送我进宫的时候就断了。”

        她转头看着水明庭,“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有很多顾忌,但臣妾没有。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条命,谁要谁拿去,臣妾不在乎。”

        其实她挺想知道,当她的死讯传去边关,她爹,那个一辈子说一不二的倔老头会不会伤心。

        水明庭面上不显,心里却认可这话。是啊,谁不是呢?不过就是一条命罢了,谁在乎呢?

        她现在才明白先帝临终前的话,先帝不让她想太多,让她辅佐席如织,就是怕她轻生。先帝强行将她和席如织连在了一起,让她没有轻生的资格。

        “妹妹正是青春少艾,断不可生出这种心思。这宫中生活虽然无聊,但咱们姐妹说说话,串串门,总好过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算计。”水明庭也是心累,一个储君已经是个作死的熊孩子了,现在倒好,又来一个。

        这话像是说到了贤妃心里,她立刻来了精神。

        “娘娘说的是。我入宫之前,虽然和我爹已经闹到水火不容,但是我娘的话我还是听的。她跟我说宫里规矩多,要我入宫后小心过日子。她不担心我被人欺负,只是担心我说话直来直去,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背后让人算计了去。我本来还想着谁敢算计我我就打过去,没想到进了宫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她兴致一来就忘了规矩,“我”都说出来了。

        见水明庭只是笑,她站起来伸伸腰,“让我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也挺好的,这样还能找人说说心里话,要是都斗得乌眼鸡似的,憋也憋死我了。”

        席如织远远就看见这边的两人,看到贤妃抬胳膊抬腿的汉子模样,她只能感叹皇兄后宫的种类多样。

        “见过殿下。”水明庭见到席如织过来,赶紧起身。

        贤妃赶紧收起手脚,低头见礼。

        “见过明姐姐,贤妃。”席如织还了礼,坐下问,“你们在聊什么?”

        “闲聊罢了。”贤妃知趣,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贤妃的娘家好像是武将。”席如织没怎么注意过。

        “贤妃是永越侯之女,她本人也是个练家子。有次先帝出门昏倒,多亏贤妃扶了一把才没有摔伤。”想起先帝,水明庭的眸光又暗淡了。

        “明姐姐对皇兄用情至深,真让人羡慕。”席如织叹气,不想说自己其实有点嫉妒。

        “若非先帝,本宫也不会坐在这里。”水明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殿下怎么有空过来?”现在是午后,席如织应该在修德殿里上课。

        席如织晃着腿,目光落在错落有致,颜色鲜艳的菊花丛中,“我来赏花。”

        见水明庭冷下脸,她赶紧赔笑,“明姐姐莫恼,我说的是真话。太傅们说我最近学得太多,应该缓一缓,加上灾情的事,所以给我放了两天假,我就来赏花了。”她走到亭子外,摘了一朵硕大的白菊。

        “虽然我觉得明姐姐更配兰花,但现在是菊花花期,风韵正相宜。”她将白菊花放到石桌上。

        白菊娇嫩,虽然颜色素白,胜在清香蕴藉。

        虽然明知不该,水明庭还是问:“殿下,关于赈灾之事,可决定了所派官员?”

        后宫不论朝政,这是规矩。但元康帝打破了这个规矩,从水明庭进宫起就教她朝政格局,让她的目光不要囿于后宫。她不知道同为女子的席如织是否介意,她想试探一下。

        席如织皱眉,“说到这个,”她坐得更近些,“明姐姐,你对前朝事很了解对吧?”

        这话怎么回?是试探还是真心?

        水明庭吃不准,“殿下有事要问?”她决定先回避。

        席如织摆弄石桌上的茶杯,“这是许鹤之,这是雷景录,这是尚玉泉。”她排出三个茶杯,指着第一个,“许鹤之是我的表兄,许家的人。”又指着第二个茶杯,“雷景录呢?”

        “雷景录娶了水家旁支的女儿,和水家有姻亲关系,是水家人。”水明庭很自然地接道。

        席如织满意点头,又指了指第三个茶杯。

        这回不用她说话,水明庭直接道:“尚玉泉是奉德十九年的进士,是襄国公的门生。也是水家人。”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都望进了对方眼中。对方的心思,自己的心思,再无遁形。

        “殿下不想水家人去,难道也不想许鹤之去?”

        席如织摇头,“母后极力在促成许鹤之前往,可我不想。”她将头歪在石桌上,冰冷的温度让她清醒。“我想要个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为何?”尽管水明庭能够猜出来,她还是想听到储君亲口说出原因。这个原因,将是她决定是否帮忙的关键。

        “因为这是去赈灾啊。”席如织说得理所当然。

        “这是关系灾区百姓生死的大事,派一个心思不正的人去,不管他是哪一方的势力,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很难把心思全部放在百姓身上。河堤决口,灾区必然哀鸿遍野,朝廷是百姓唯一的希望。别说派去的人不尽力,就算尽了大部分的力,但凡还有一点儿私心,也要使赈灾效果大打折扣。”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住了水明庭的手,“明姐姐,我想要一个没有势力背景,有能力,有毅力,也有胆量的孤臣。本来我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找,但是灾情当前,时不待我。我不知道该信任谁,我只信任你。”

        这话等于说她连太后都不信任了。这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思合盘托出,将自己完全剖析在水明庭眼前。

        水明庭知道,席如织是真着急了。

        这个小丫头从回国之后就一直在看,在听。她没有急火火地去拉拢群臣,也没有去打探各家的势力背景,她就是在暗中观察,别人给她什么信息她就接收什么信息。

        她留给外人的印象,这是个很好摆布的储君。听话,乖巧,好学,偶尔会发脾气,也会有点小任性。她完美地装扮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储君形象,直到这次灾情出现。

        朝堂上,她依旧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的内心是着急的。没说只是没有把握,现在,她来找她的把握了。

        士为知己者死。

        水明庭想到,自己对于先帝就是这样的情感。为了先帝的知遇之恩,她愿意牺牲所有去帮助席如织。

        不愧是两兄妹啊!关键时刻,竟也是这样的一意孤行。

        若自己不是那个值得信任的人呢?这样的话,已经暴露了储君的全部心思,将储君两个多月树立起来的形象彻底打破。

        “奉德二十三殿试,奉德帝点了一个二甲进士,叫周昕。奉德帝对此人印象深刻,说其‘纯直中正’,必有大用。”

        水明庭缓缓开口。

        “为了锻炼他,这些年一直外放,都是些偏僻之地的小官。先帝继位后,升了他的官,但仍是外放。直到去年年初,他才因考察功绩年年优秀调回京城。如今他在户部任主事。”

        水家势大,朝廷中这几年的纯臣越来越少,即便有人不改初心,也因为水党和许家的打压无法升迁。周昕外放十多年,回到京城也只能做个正六品的小官。

        水明庭开口的那一刻,席如织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心中的喜悦透过那一双细长凤眸表现出来,就是一个高兴极了的孩子还要强作镇定,但是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表现着她的喜悦。

        水明庭又想去摸席如织的头,总想着把这丫头拉进怀里疼着宠着,是自己大了她几年吧,总想多保护她一些,多支持她一些。可是不久前她才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

        “周昕。”席如织重复着这个名字。等她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已经倒满了茶水。

        “天凉了,殿下喝口热茶。”水明庭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被拉着的手抽回来。

        “赈灾一事,襄国公没有建议?”

        “哦,对了。”席如织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她还有个问题要问的。“襄国公建议从南方各州直接调粮,用明年的赋税相抵扣。”

        水明庭摇头,“此举断不可行。”

        嗯?席如织等着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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