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集【苦肉计】
第三十五集【苦肉计】
夕阳西下，李家大院的旧宅内。
李盖武与蔡冬瓜正在商议工程进度，两人面前的条案上，摆满了新宅的建筑图样。李氏宗祠自先祖李廷龙落户大水井以来，世代承袭，不能随便迁移，因此新宅便围绕着李家祠堂，在原址上扩建。按照李盖武的设想，其规模比老宅大了十倍还不止。这三年来，李家四处招募能工巧匠，筹备建材物料。如今数百名工匠正在工场上忙得如火如荼。
李盖武戴着老花镜，正拿着一本黄历仔细地查看着，嘴里问道：“蔡先生，我看今日不宜动土啊，依你之见呢？”蔡冬瓜收起手上的图纸，心中略一沉吟，说道：“嗯，今日犯红沙，确实不宜修造动土。不过只要开工之日是上上大吉的日子，也不必时时处处都讲究宜忌。其实天道轮回，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只要顺应因缘，敬天爱人，上天必能保李氏家族人丁兴旺，世世隆昌。李老爷不必担心。”李盖武点头称是：“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上午管家从工地上回来，报说有个匠人在打地基的时候，被大锤反弹回来，砸伤了脚背，我已经派人给他请了先生（旧时南方人尊称医生为“先生”。作者注），想来已无大碍了。”
蔡冬瓜听得，“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伤者目前情形如何？李老爷如今兴建的是百代基业，万不可因些许小事坏了大事。”李盖武摇摇头道：“蔡先生提醒的是，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明了，这些事一向交给管家去办的，叫他过来一问便知。”回头叫道：“来人，请五叔过来一趟。”
门外有下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见一个矮小精瘦的老者走了进来，同蔡冬瓜点头致意之后，对着李盖武躬身道：“老爷，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李盖武皱眉道：“敬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我本是同族弟兄，不必讲究这许多虚礼，以后，你就叫我三哥就是了！”谨小慎微的李敬斋一脸肃然，躬身应道：“是，老爷！”
李盖武无奈地摇摇头，对蔡冬瓜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本来是一家人，这些年为了族中的事物鞍前马后，处处操劳，事事躬亲，这院中的一大摊子事全靠他操持着，我才能落得清闲。如今才五十岁不到的人，头发却全都白了。家中子侄和下人都敬爱他，尊称他为‘五叔’，他却把自己弄得这么生分。”
蔡冬瓜看看李敬斋，只见眼前这个清癯的老人，一袭长衫透出浓重的学究气息，谈吐从容，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显然是个骨鲠之人。一脸皱纹和满头灰白色的头发透出几分沧桑，心想这位李大管家也许是个不平凡的人，却不知李老爷的同宗兄弟为什么给人做了管家？心头不禁生出许多疑问来。又听李盖武问道：“上午那个受伤的石匠伤情如何？”
李敬斋回道：“已请了先生来，开了活血化瘀的药外敷了，又配了提伤除痨的药酒内服，如今已无大碍了。”李盖武道：“受伤匠人定要安抚好了，你顺便给各个工头打个招呼，以后再有这等事件发生，我拿他们是问！”李敬斋躬身答道：“是，我这就去。”说完退后几步，转身离去。李盖武突然又叫道：“且慢，敬斋，你先回来，这匠人到底是如何受伤的？讲与蔡先生和我听听？”
李敬斋回转身来，看看蔡冬瓜，努力回忆着当时事件的经过：“具体经过老奴也不甚清楚，据说是几个小工在后山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一块石头，坚硬无比，工头命人用大锤砸了，却不想那石头颇有弹性，居然将小工手中的铁锤弹出手去，将旁边一名石匠的脚背砸伤了。”蔡冬瓜“咦”了一声，追问道：“有这种事，这块石头后来劈开了么？”
李敬斋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老朽也不知道。”
蔡冬瓜突然站起身来，对李盖武道：“李老爷，咱们去看看如何？”
李盖武见蔡冬瓜这般举动，心中也不免起了好奇之心，当下和蔡冬瓜一道往后山去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李敬斋那一贯平静如水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慌乱。
蔡冬瓜领着李盖武，直奔后山，远远看见山坳中烟雾缭绕，一种密集的重物撞击的声音震得脚下的地皮发颤，伴随着工匠的大声喧哗，好不热闹。蔡冬瓜暗叫一声“不好”，两脚发力快速向山坡上奔去，李盖武在后面只累得气喘吁吁。远远看见数名工匠围着一根石桩，正在那里抡圆了胳膊以手中大锤轮番夯击。蔡冬瓜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住手！”声若洪钟，直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众工匠都停下来，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蔡冬瓜。
蔡冬瓜几步赶上去，只见现场一片狼藉，人群外四处散落着余烟未尽的柴头，石桩周围有水泼过的痕迹，石桩上白痕点点，显然是被大锤敲打后留下的痕迹。用手轻轻叩击，隐隐发出钟磬一般的余音。这时候李盖武也恰恰赶到，看着蔡冬瓜一脸痛惜的样子，心中也似有所悟。回头对着人群缓缓问道：“工头在哪里？”工头分开众人，躬身上前答道：“小人在，老爷有何吩咐？”李盖武一脸铁青，冷冷道：“停止在此处开挖土方，任何人不许再碰那根石桩！你，且跟我来！”
李家老宅。工头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见蔡冬瓜和李盖武一语不发，忍不住又磕了几个头，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一个人的错，李老爷切勿迁怒于众人，也免得气坏了身子！”李盖武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工头一个头磕在地上，叫道：“天地良心，小人绝无心思破坏李老爷家的风水。只因上午开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这块石头，其状如锥形，坚硬无比，就像在地里生了根一般。其所在位置正处于大宅的中轴线上，按照图样所示是必须清除的。小人指挥大伙用尽了各种手段，费了一个上午的功夫，只砸出了几个白点。大家正在气头上，又有一位工友被大锤反弹回去砸伤了脚背，小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正巧五叔过来查看，便教了小人这个法子，用柴火围住石桩，烧了这半天，又用井水泼在石桩上，反复许多次，都无法将它劈开，真不知道这石头竟然是个宝贝！小人实在糊涂！”
蔡冬瓜一听，心头一跳。李盖武更是吃惊，问道：“你说什么？是五叔教你这么干的？”那工头正欲回答，突然门外一声响，李盖武的大公子李良辅闯了进来，连声叫道：“爹！大事不好了！五叔刚刚被石料砸断了腿骨，右腿只怕是保不住了！”
李盖武腾地站起来，喝退了那工头，领着蔡冬瓜直往工场奔去。
李敬斋躺在担架上，一脸歉然看着刚刚赶来的李盖武：“老爷，我对不住你，以后恐怕再也不能侍候老爷了！”李盖武看着他，神色黯然，说道：“敬斋，你这是何苦？”李敬斋脸上一阵抽搐，低下头来，沉默不语。李盖武回头对蔡冬瓜说道：“又要劳烦蔡先生了，请先生施展回春妙手，务必医好管家的腿！”蔡冬瓜上前查看了一番，说道：“右腿筋骨尽断，我尽力而为吧！即便伤愈之后，行走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李盖武道：“请先生尽力施为，老五家中还有老母，膝下还有幼子，全靠他养活了！敬斋，你好好养伤，等身子恢复之后，这一大家子，还指靠着你呢！”李敬斋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忍不住流下泪来，趴在担架上，以头顿地，颤声道：“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李氏家族，更对不起老爷您。如今我罪有应得，只求老爷派一乘滑竿将我送回庙湾去，我想陪伴在老母身边！”
李盖武挥挥手，两名下人将李敬斋抬近了老宅的偏房之中，蔡冬瓜随后跟了进去。
半晌，蔡冬瓜走出房门，对李盖武说道：“我用接骨之术已帮他将腿骨接好，只是今后可能无法再向正常人一般行走了。”李盖武点点头。蔡冬瓜又道：“李老爷与这位管家究竟是和渊源？为何他会出如此下策？这祖屋的风水倘若受到了破坏，他身为李家后裔，自然也会受到影响，蔡某实在想不明白。”
李盖武看着蔡冬瓜，问道：“蔡先生，依你之见，后山那跟石柱与我李家风水到底有何关系？”
蔡冬瓜缓缓道：“风水之学，自宋代之后，就分为形法宗与理气宗两个派别。形法宗以赖布衣为创派先师，理气宗则以陈抟老祖为开山祖师。然而这两派虽各有偏重，却并无理论上的冲突。形法派也讲究阴阳五行之气，理气派也看重峦头形势。所不同者，只是因为赖布衣出身于山野之中，天下山川脉向尽皆了然于胸，再加上精通易理，所以形法宗较为注重地貌形势与山水布局。而陈抟老祖是河南鹿邑人，一生都生活在沃野千里的平原地带，中原地区鲜有峦体连冈的大山脉，所以理气宗研究风水都从五行八卦入手，注重虚拟的煞数宜忌等因素。陈抟在其所著的《易龙图》中将风水分为八卦、干支、天星、五行四大纲目。而江南地区多山，因此风水师们多崇尚形法之说。
“赖布衣在其所著的《青乌序》中将山川形势比拟为人的躯体，有道是：“以形势为身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地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房舍为衣履，以门户为冠带，若得若斯，是事严雅，乃得上吉。”为风水术士不可不知的要典。然而地分阴阳，穴有奇正，阴地可以立冢，阳山适宜开户。李老爷这祖居，自李家先祖定居于此之后，短短两百年间，竟然开枝散叶达到了六百余户人家，依蔡某看来，此处乃是一款阴阳和合之地，因此能庇佑子子孙孙，枝繁叶茂，人丁兴旺。
“所谓阴阳和合之地，乃是阴阳二气汇集的宝地。此地集亿万年来造化之功，经天地交泰，乾坤交媾，已将阴阳之气融为一体，阴山适合建造祠堂与祖宗坟茔，阳山则是居住的上佳之地。按照赖布衣的理论来看，那石柱便是男根，而那口常年装满清水的‘大水井’，便是女阴了！如今李老爷将旧宅扩建，将宅邸移往阳山，祖宗坟茔和宗祠仍旧留在阴山，正符合了阳山开户，阴地立冢的规则。只是李管家看来是个饱学之人，这等道理他不可能不知道，却为何要工头将那石柱摧毁呢？事发之后又受了重伤，此事看来大有蹊跷，李老爷不可不防啊！”
李盖武沉默片刻，说道：“蔡先生有所不知，这位管家，也是我李家先祖的一脉后裔，为我李氏家族的旁支。我们两个家族，两百年来各有际遇，他这一脉，始终不能发展壮大。他今日这些举动，或许都是事出有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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