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红河】

第十三集【红河】

        李老苕从大青沟捡回一个怪物的消息，在这个沉寂已久的小山村迅速掀起了一阵波澜。一时间，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趋之若鹜，李老苕的两间小茅屋人满为患。东家的女儿看着蔡冬瓜，对着她爹莫名惊诧：“爹你看，他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他爹连忙喝道：“女孩子家懂什么？回家找你娘去！”西邻的光屁股小娃子抱着母亲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娘，我怕。”孩子他娘一边轻轻拍着娃儿的光屁股，一边说：“怕什么？大哥哥又不是坏人。”李老苕一边搓着手一边憨笑着招呼大家，说来说去却都是那几句话：“都是缘分，这算命先生算得还挺准。”“孩子胆小，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而蔡冬瓜，一直躲在李老苕身后，一双警惕地眼睛咕噜噜地扫视着这屋里的每一个人。

        有人问李老苕：“这孩子是个哑巴吧，怎么一句话也不会说？”李老苕也只好摸摸蔡冬瓜的大脑袋：“我也纳闷呢，还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不过这娃儿倒是蛮聪明的。”村里面几个好心的老女人见蔡冬瓜衣不蔽体，便将自家男人穿过了大儿子穿，大儿子穿过了小儿子穿，如今已破得不能再破、补也无法再补的旧衣服、旧棉袄拿出来，也不用改小了，直接拿去给了李老苕，看着蔡冬瓜笼在自家男人宽袍大袖下面的五短身材，还一个劲地夸道：“这孩子骨骼大，刚好合身呢！”李老苕也不知道她是在夸孩子，还是在夸自己，遂满嘴都是感谢的话。

        就这样，蔡冬瓜就像一片浮萍漂到这个小小山村里，在这里暂时扎下了根。李老苕走哪里都带着他，无论见到谁，都要讲一下这孩子是怎么捡来的，感叹那算命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只有一个小小的遗憾，蔡冬瓜从不出声，有事就拉拉李老苕的衣袖，用粗短的手指指给他看。不过李老苕已经非常感谢上天了，他觉得这是自己上半辈子从不做亏心事而换来的善果，心里还在暗暗打算：“以后要多做好事。”

        村里人原本对这个孩子很是好奇，后来一遍又一遍听李老苕讲解自己发现蔡冬瓜的经过，也不觉得有什么神秘之处了。蔡冬瓜除了长得奇特一些，胆子小一些，不会说话之外，到还算乖巧。大家都在养儿育女，看到李老苕自打有了这个孩子，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改往日那张隐忍而阴郁的脸，变得笑意盈盈，见谁都主动搭讪，心里也都替他感到欣慰。几个殷实一些的村民还明里暗里给了李老苕一些衣食方面的资助。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怪物。

        有了蔡冬瓜的李老苕除了身后多了一个长随之外，生活还得继续。农闲时候捞鱼打柴，收割季节还得像往常一样，去王麻子家里面打短工，要养活两张嘴，身长还不及锄头高的蔡冬瓜可帮不上他什么忙。这一日，李老苕同众人一起，在山地里帮王麻子家挖番薯，而蔡冬瓜一如既往很乖巧地在田边玩耍。在那块地的尽头，山边上长着一大片牛芒刺，这种刺专门生长在碎石旮旯之中，没有樵夫来砍伐，也没有农夫来开荒，中间杂草丛生，间或有蛇虫出没，行人走兽，都避而远之，因此生长得极为茂盛。这丛牛芒刺在此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根系远达方圆数十丈之外，而蔡冬瓜那圆圆的身子就在那丛荆刺中忽隐忽现。

        看看日色将晚，众人正在赶工的时候，王麻子的儿子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嘴里吹着唿哨也来到地头。这小王麻子和蔡冬瓜年龄相仿，却长得肥头大耳，比蔡冬瓜高了不止一个头。将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劈得劈啪作响，学着他爹的口气大声训斥这一群帮工。众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开始干活。

        小王麻子见无人待见他，也就无趣地闭上了嘴。众人乐得耳根清净。不到一袋烟功夫，只听那鞭子声突又响起，这回却是结结实实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小王麻子的大声呵斥。众人觉得奇怪，绕过那片荆刺一看，只见小王麻子一手拿着鞭子猛抽蔡冬瓜，另一只手正和蔡冬瓜争抢一根萝卜，两人各执一头，相持不下。蔡冬瓜身上的破衣衫被小王麻子手里的鞭子抽得片片翻飞，却坚持不肯放手，一张黑黑的圆脸涨得通红。

        李老苕一见，心头大急，伸手抱过蔡冬瓜，护在身后。那小王麻子见自己争抢不过，狂性大发，手中的鞭子竟朝着李老苕身上没头没脸地抽过去。没想到一向低眉顺眼的李老苕突然发起狠来，劈手夺过小王麻子手中的鞭子，一张温顺的老脸瞬间变得格外狰狞。高高举起的鞭子眼看就要落在小王麻子的身上。小王麻子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飞也似地逃回了家。

        所有人都为李老苕捏了一把冷汗。不一阵，只见王麻子带着一伙家丁气势汹汹地赶来。王麻子大叫道：“李老苕，我平素带你不薄，你居然为了一个野种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怎么说？”李老苕分开众人，稳稳地走上前去：“王保长，是我对你不起，你这碗饭，我怕是吃不起了！”说罢将手中的锄头重重一顿，扔在地上，拉过蔡冬瓜，对着王麻子大声道：“他不是野种，他是我的儿子！”说罢，牵着蔡冬瓜转身离去。只见落日的余晖下，那一长一短两个身影，面对着夕阳，竟然透出无穷的张力来。

        李老苕拉着蔡冬瓜，心想今日得罪了王麻子，没有了打短工的收入，靠着自己家里那三分菜地，今后的生计定会更加困难，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悲凉来。拉着蔡冬瓜，不知不觉来到河边。桃源河水在夕阳的辉映之下，正散发出一种瑰丽的色彩来，正所谓“半江瑟瑟半江红”，李老苕看着这日薄西山的景致，不由得痴了。正在出神，突然听见一个童音在耳边响起：“爹，河水是红的。”

        李老苕恍如未闻，扭过头对着蔡冬瓜说道：“你说什么？”

        蔡冬瓜眨着大眼睛，又道：“爹，河水是红的。”

        李老苕大叫一声，俯身抓住蔡冬瓜的双肩，使劲摇晃：“天哪！你居然会说话！天哪，你叫我爹。”双膝跪地，喜极而泣：“终于有人叫我爹了！我有儿子了！”一把将蔡冬瓜紧紧箍住，颤抖着说道：“好儿子，你再叫我声爹让我听听。”

        蔡冬瓜又轻轻叫道：“爹，河水是红的。”李老苕盯着蔡冬瓜的双眼，突然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种异样来。回过头来一看，那河水果然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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