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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好梦莫催醒(二)


赵子义进了里屋,眼睛先在屋里扫了一圈。房间内所有家具都摆放整齐,床上被子被踢在一边,人却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去。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窗户从门内反锁,也不可能从外间离开。

        他站在床边,抱着手臂叹了口气,朗声道:“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赵子义抬脚便朝外走去,路过房梁时脚下不自觉慢了一步。就是这一步的功夫,头顶上突然掉下一个花白的人影。

        赵子义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沈雁北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打横落在他手臂上。

        即便是有了准备,赵子义心里还是不自觉紧张一下,直到确认她安全才把提起来的那口气松下来。

        “你怎么还真走啊?”沈雁北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语气里三分责怪七分撒娇,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满是笑意。

        她喜欢独自一人躲在高处,静静地屏住呼吸,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人来来往往。

        她第一次藏在房梁上的时候,着实把赵子义吓了一跳。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紧闭的门窗,冷汗瞬间布满了后背。

        那天他心情不太好,被沈雁北这样一吓,三魂六魄都震了一回。最后还是沈雁北出声提醒,赵子义才发现了她在房梁上,心里就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怅惘。

        最后沈雁北没事人一样坐在床上,赵子义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跟自己说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可是火气到了嗓子眼,张嘴就要喷出来。

        最后沈雁北抓着他的手,说:“你气什么呢?你知道我不会走的啊。”

        她的声音软软的,可是这句话却似千斤铜锤一样,摧枯拉朽般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壳子击地粉碎,所有的不安、不甘、不愿都放了出来,在赵子义胸腔里野马一般横冲直撞。

        赵子义将她抱在怀里,试图尽力掩藏自己的情绪。她的身型纤细却不脆弱,腰肢紧致有力,一切都明确告诉赵子义这是经年训练的结果,但是眼神却是幼子一般纯洁。

        赵子义清楚地知道,这个躯壳曾经迸发出过多么惊人的力量。

        可是自她重伤醒来后,意识却渐渐空白下去。桑枝只能知道是当时的药物出了问题,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时却不得而知。

        最初只是几段记忆的模糊,后面几天像是有神仙在她脑中施了法,大片的记忆在头脑中消失。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到的北府,忘了燕栖楼,忘了云台寺受伤,甚至有时候会忘记了忘记本身。

        每每沈雁北醒来,在神志混沌的时候,都会用沙哑的声音问一句。“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最初是小翠、洛阳,接着是蓝瑛、李青鸾和李家,最后滦城中一干人都像是从她脑中隐了形,全心全眼,只剩下了一个赵子义。只要看到赵子义,她眼里的笑意就仿佛是从心头溢出来的。

        最初赵子义也怕她会忘记自己,但是后来发现,她的时间似乎退回到了沈雁北在沈家的阶段。只有那个时期,她的世界里几乎只有赵子义一人。

        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赵子义接住沈雁北后故作严肃地瞪她一眼,抬了抬手臂装作要把她丢出去。

        沈雁北才不怕,嘻嘻笑着抱紧他的脖子。“你就算是把我丢出去了,我也要赖回来。”

        赵子义拿她无法,只能叹了口气坐回床上。沈雁北不肯放手,便只能继续就着之前的姿势抱着她,让她靠在左臂上,右手解放出来把她弄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吵架就醒了。你们在吵什么?”沈雁北有些好奇。

        赵子义不欲多说。“没什么,一些无聊的人罢了。”

        “我好像听到了金陵。我们要去金陵吗?”

        赵子义犹豫着试探道:“是有想去的计划,你想去吗?”

        “可以啊,反正我跟着你就行了。”沈雁北答地比赵子义想象中痛快,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她想了一下,突然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所以你们是为了去不去金陵吵架?”

        赵子义低头苦笑。“当然不是。”他略一迟疑,还是说道:“一群人演戏给我看罢了。”

        沈雁北没有听懂,疑惑地看着他。

        “这群人啊,说起来也是食君之禄的大梁官员。但是当敌人来了,钻桌子的钻桌子,逃命的逃命,说一句累赘都是抬举他们。可是当敌人走了,他们又神气活现地站出来了。而且当权的人偏偏还要扶持他们,给他们高官厚禄。”

        “反倒是真正干活的人,一旦犯了错,就要被他们揪住小辫子,动辄扣上有负君恩的大帽子。那他们在这里胡说八道是对得起大梁皇帝还是黎民百姓?怎么他们这些人的差事就当得这么容易呢?”

        赵子义叹了口气,这些话他一直觉得太像怨妇,连蓝瑛都不曾说过。他勉强截住了话头,可是这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最终打了几个转,还是说了出口。

        “我以前以为换了人就会不一样,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切照旧。如今武将的勋爵已经不再荣耀,保家卫国成了一句空话,反倒是满嘴废话不问实证的文人骚客成了座上之宾,这腐朽的朝廷早就已经从根里烂开了。”

        他越说语气越冷,眉间渐渐皱起一个川字。

        沈雁北自从醒来就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但是又好像全然没有陌生。她还是乖乖坐在他怀里,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头。“那你想怎么做呢?”

        “以前我曾经觉得,我只要能踏在朝堂上,就一定能激浊扬清,除恶扬善。”他低头苦笑。少年时做过不切实际的梦,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可是直到实际掌管了光北军,才知道是非曲直根本是看不清楚的。

        即便是光北军中,众人也是各怀心思。他在光北军中,凭借着一场场的厮杀和博弈,才把光北军变成了铁板一块。如今所有过往要尽数留在北境,而他则要孤身一人入万里不测之海。

        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疲惫。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我们去看四时山水,访名山大川,我不是赵子义,你也不用做沈雁北。你以前不也说过想自由自在地活着吗?”

        “赵子义,你说什么傻话?”沈雁北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嘴里说着厌恶,其实心里根本放不下赵家,一步都不肯行差踏错,怎么可能去浪迹天涯。”

        “还有外面那群人啊,他们的位子就在那里,上下都得罪不起,不欺上瞒下,他们靠什么活着。换任何人在那,都是一样的结果。环境如此,你总不能让人人都做违逆的英雄。”她话语锋利,字字如刀不留情面,相同的壳子下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沈雁北眼神平静却坚定地看向他,语气却一如往常的平淡。“其实你想去哪,上天也好,入地也罢,我奉陪就是了。”

        赵子义看向沈雁北的眼神复杂,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来。

        沈雁北迎向他,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冷笑。“你是不敢信我吗?不敢信我愿意跟你一起去?”

        她脸上表情依然冷淡,可是眼神中却突然燃烧起一种一往无前的无畏。那是十几岁时,未受风雨摧残的他们才有的眼神。

        赵子义苦笑了一下,将她重新抱入怀中。不知若是她伤好复原之后,是否还愿意说一句“奉陪”。

        “好啊,那就跟我一起,去金陵搅弄风云。”

        夏日的阳光渐渐浓了起来,可是滦城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气温的升高而软化下去。

        往年夏季都是南北通商的重要季节,被寒冷封印的北方只有在夏季才能有商队南下。可是今年南北政局都不甚稳定,滦城更是满目疮痍,几乎半城沦为焦土。

        滦城的风还没有停下。

        赵子义带人策马行过街道,街上的行人很少,店铺也大多还没有恢复。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街角巷尾处投来的试探的目光。赵子义脊背挺直,神情严肃地打马而过,未曾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这些目光或者代表受灾的百姓的渴望,或来自不怀好意者的窥视。无论是谁,他作为滦城此刻的统治者,都要展现出强硬且无坚可摧的态度,才能给百姓以支持和保护,同时给敌人以震慑,才有可能让这场风暴平息下去。

        此行目的在李家,昔日荣光无限的李府,此刻已经变成了新的囚牢,与此案有关的李家人尽数关在府中,由齐刚亲自带人看管。

        赵子义在李府前停了马,立刻有驻守的士兵过来接过缰绳。

        不是第一次来李府了,少年时候兄长驻守北境时,他甚至还偷偷来李府内摘过梅花。后来自己亲掌光北军,也曾经为了示好李家多次登门。

        时隔经年,赵子义再次站在那两个大大的“李府”下,看着朱漆金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突然生出了陌生之感。即便是如李牧之一般威名赫赫,也终究无法保障李家能长久立足。

        那么赵家呢?赵家如今在大梁也算是首屈一指的权臣之家,可是不用百年,局势反复,又焉知不会倾覆在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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