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周芷若一路行色匆匆，赶到武当山下也已是四月初七的深夜。她忖量自己这么连夜上山反而会惊扰师父师兄，不如在这山下小镇上休息一晚，明早回去正好帮忙筹办师父的寿辰事宜。

        她打定主意便找了处客栈歇下，吩咐店家烧一桶热水提到房间。她素来爱干净，这次忙着赶路，早就觉得浑身发痒，难受的紧。少顷小二布置完毕，她给对方塞了块碎银权当小钱，确定对方走远了便脱了衣物浸入桶内。

        一边清洗身体，周芷若脑里一边回想起徐达所说的张无忌之事。她不由想到：这些年来师兄们在蝴蝶谷周围找了个遍，哪里都没寻到无忌师侄的消息，还以为他就此葬身蝴蝶谷，谁料他竟是带着一个小姑娘往西去了。却不知他现今如何？是否除尽了身上的寒毒？我记得常大哥以前说过，那位‘蝶谷医仙’胡神医医术举世无双，在他医治下，无忌师侄确实病况颇有起色，指不定便真的治好了呢？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至今都不回武当？为什么要带着那峨眉的小姑娘往西方去？

        诸多疑问蜂拥而至，周芷若思绪千绕百转，直到洗完澡都不曾理出半分头绪。

        稍微收掇一番，她照例练了会儿功才上床躺下。正自昏昏欲睡之际，忽的心念一动，脑内浮现出一个大胆念头——为何我不去寻找无忌师侄呢？她晓得武当上下有三处陈年旧伤，一是三师兄俞岱岩被歹人残害至手足具废，二是五师兄张翠山之死，三来便是他遗留的唯一血脉身中玄冥神掌，好不容易有治愈的希望又突生奇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周芷若思忖，师父与诸位师兄皆对我恩重如山，平日我总想着何以为报；谁料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倘若能找到无忌小师侄，把他带回武当山，岂不叫师父和师兄们大为开心？便是老天无眼，硬是把无忌师侄收了去，那……那也得让他叶落归根，与五师兄五师嫂葬在一处。此事宜早不宜迟，待师父寿辰结束我便寻个由头出发。恩，还有最好先不告诉师兄们，等我找到确切消息再说不迟。

        肚里盘算还未停当，连日来积累的疲惫渐渐涌上，竟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再睁眼窗外隐隐透出日光，周芷若饱睡一觉后精神大振，赶紧下床洗漱，随意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离店施展轻功往山上奔去。谁料甫到半山腰，只见迎面两道身形急速奔来，一灰一蓝，不是殷梨亭与莫声谷是谁？

        他们自然也发现了周芷若，眼睛一亮一道迎了过来：“芷若，你可算是回来啦！”

        周芷若摘了草帽，奇道：“六哥，七哥，你们这般匆忙是要去何处？”

        莫声谷脱口而出：“当然是去接你！”

        原来二十年前俞岱岩也是逾期未归，直到张三丰寿辰当天才被奄奄一息地送回。如今这情形竟与那时极为相似，小师妹晚一日回来，忧虑便加深一层；今天实在按耐不住，得了宋远桥默许，两人一齐下山去迎接小师妹。

        周芷若虽不知其中隐情，但也明白定是自己去的时间太久，使得师兄们开始担忧。心下大为感动：“对不起，小妹让大家担心了。”

        殷梨亭哎呀一声，笑道：“你我兄妹间有什么好客气的？芷若安全回来便是最好。”

        “对对对，六哥说的没错。”莫声谷在一边点头附和，猛地一拍手道，“对了，我去告诉大哥他们芷若回来了。”最后一字尚飘在空中，他所站的位置已不见了人影。

        留下殷梨亭好一阵唉声叹气：“七弟也老大不小了，这脾气怎么还跟儿时那般风风火火？”对抿着嘴的周芷若道，“我们也赶紧上山吧，不然你猴儿般的七哥呆不住又要跑来。”

        两人回到山顶，一路上不断有三四代弟子看到他们，俱停下手中动作，恭恭敬敬与殷梨亭打招呼，又高高兴兴地喊周芷若“小师叔”——约莫觉着用“周师叔”“八师叔”来称呼一个九岁的女娃娃过于滑稽，弟子们总会在前面加个小字，后来又嫌累赘，竟清一色地把小师叔这个称号喊开了。

        听了八年，周芷若早就从最初的不自在演变为现今的习以为常，见三四代弟子们向自己问好，便噙了抹浅笑，一一予以回应。她自幼便是个粉琢玉雕的精致小人，长到十七岁变成了个仙姿佚貌的少女，眼下虽着男装，却仍旧把一群血气方刚的武当弟子看得暗中脸红心跳。

        殷梨庭知道接下来小师妹要去见师父，便与她暂别，说要去玉虚门帮忙督率火工道人众道僮打扫侑置。

        周芷若道：“待见过师父后小妹也过去。”

        殷梨庭摆摆手：“不用不用，左右这次要准备的事儿不多，有我们几个就够了。芷若你才刚回来，还是好生歇息一日吧，到了明天还要麻烦你大显身手呢。”因着初九也是张翠山的忌日，张三丰本不愿再办寿辰，可宋远桥等人苦劝道“若五弟知道师父因自己的缘故而错过一百一十岁的寿辰，怕是会不安的很”，又把小师妹搬出来“为了这日芷若特特下山去学了几道菜，师父便不要浪费了她一片拳拳之心”。几般劝说，终是把他说服，只叮嘱一切从简，寿联红烛皆可省去，师徒们安安静静一道吃饭便成。

        两人分头，周芷若到了后山小院，告知张三丰此行奉师命寻到那戕害良民的恶霸，上门挑战，使出师传柔云剑术，在第十三招上将他杀了。又把自己碰上明教与红巾党攻打集庆、与常遇春一道摧毁元人火炮的事尽数告知，只隐去了张无忌这节。最后磕头道歉：“弟子虽非有意晚归，但毕竟让师父师兄白白忧心了好几日，实属弟子考虑不周。”

        张三丰见她无恙归来也暗中松了口气，听到最后一摸长须笑道：“好孩子，你协助遇春抵抗鞑子，行的是天大的好事，我和你师兄怎会怪你？”温言安抚一番，嘱咐她回去好生休息。周芷若自是不好意思在师兄们忙碌时自个儿偷懒，放好了行囊便一路去了伙房，把用来做菜的食材好生整备一番——这些果蔬却是伙房弟子们照着她清单上的要求精挑细选出来的。

        次日清晨，师兄妹六人卯时不到就梳洗完毕去祀堂祭拜了张翠山，又各自回去换上了新缝的布袍，推了轮椅上的俞岱岩，召集宋青书为首的三代弟子，老老少少十数人逐一向张三丰拜寿。

        这时候，一名小道童急急忙忙地跑进紫霄宫来，手中托着五张名帖，却分别是少林空闻住持、峨眉灭绝掌门、昆仑何掌门夫妇、崆峒五位长老、华山鲜于掌门率门下弟子来向张三丰祝寿。

        六大门派中的其中五个一齐亲自来给人祝寿，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派别怕是要欣喜万分，然而当年武当七侠中的第五侠张翠山于师父寿辰之日自刎身死，其中部分原因便是由于打着前来祝寿名头、实为逼问谢逊下落的各大门派逼迫所致——这十年以来，张翠山惨死的一幕如烙印般刻在诸人脑海中，阖上眼依然会浮现出他横剑自刎、鲜血飞溅的景象。

        莫声谷最先沉不住气，恼恨道：“他们竟然还有脸来？还是说这一次又想来逼死我们中的哪一个？”

        没说完就被俞莲舟厉声呵斥：“七弟休得胡言！”只是说归说，脸色也是难看得很，显然不相信对方真的是来祝寿。

        宋远桥向张三丰道，“师父，虽不知他们今日上山用意为何，但来客都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

        张三丰何尝没有联想起十年前爱徒死在眼前的悲剧？只是他百十年的修为，心神不乱，面上更是没有显出任何波动，点头应道：“有客远来，理应如此。”

        当下令清风明月两道童把俞岱岩推回自己房内，又让宋青书留下重新安排厅堂座椅，自己则领着六个弟子出门迎接。

        与宋远桥等人预期的不同，这次前来的五个门派并未携带兵器，且置办的寿礼颇为厚重，与上一次的情形实在天差地别，倒是教武当众人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发问，只得面上堆了微笑，一一与各位客人见过，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

        张三丰与各派首脑在堂上谈话，宋远桥等人便在厅下招待各派弟子。身为女子的周芷若自然被师兄们分配去招待峨眉——他们可没忽略那些男弟子一见到小师妹就发直的目光——今日灭绝师太只带了静虚、丁敏君、贝锦仪等数名女弟子，倒正是合了他们的意。

        见周芷若过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峨眉弟子亲亲热热地牵了她的手笑道：“许久不见，周师妹是不是又长高了？”

        峨眉与武当一贯交好，平日里来往颇多，周芷若虽由于当年之事对灭绝师太印象极差（当然她知道对方也一点都不喜欢她），与经常接触的几位峨眉弟子倒是颇为亲近，尤其是这位四代弟子贝锦仪性子柔和，算得上周芷若最喜欢的峨眉弟子。当下也回了道浅浅轻笑，用手比划了两人身高：“恩，这下我可比贝师姐高啦。”

        旁边静慧听了便玩笑道：“哎哟，周师妹，你可不能再往长里长了，不然再过两年该赶上静玄师姐喽！”那静玄乃峨眉掌门大弟子，如今年近五十，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倒比寻常男子还高出半个头。

        静虚却叹道：“个头确是拔高了，可这身子还跟幼时一样单薄。”她边说边从贝锦仪那儿接过周芷若的手笼在掌中细细打量，“瞧这手腕细的，周师妹也未免太瘦了些——现在你正赶上少年人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再跟雀儿一般吃那么少。”

        她却不晓得，类似的话武当六侠与宋远桥之妻刘氏过去也常说，直到有一次，莫声谷怎么都不信小师妹已然饱腹的说辞，软磨硬泡地骗她吃下一整碗饭；结果当夜周芷若便犯了积食，亏得刘氏精通针灸之术，她才免受整夜胃痛折磨。

        周芷若明白静虚说这话跟当年七哥哄她多吃一样，俱是出自一番好意，心下感激，应道：“嗯，谢谢静虚师姐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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