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计
秦军已渡过沔水，屯兵涢水之上。涢水源于大洪山，上游一直向北，行至窑岗寨几成直角改变流向，70里后从西北角流经随郡城，而后再往南行。秦军分两路，左路驻扎在洪山之下的长偃寨，右路便驻扎再窑岗寨。与随郡呈三角之势，分距相差无几。
随郡西北晋军营地，将军帐内。李悍将敌军和我军驻点在沙盘上做战事推演。结果均为被其夹击。帐外斥候来报，带来秦军人数以及领兵将领的消息。左路军领兵的叫杨弢，右路军领兵的叫毛昶。对于这两人，李悍并不熟悉，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不知底细，叫李悍有些踌躇，看着沙盘挠头。
“二位，可曾听说过这二人？”李悍口中之人，便是他从司马南的集会上拉回来的张星舞和纪书行。
“李大哥，近两年秦国朝中胡汉两派斗争，边境清净不少，多是小打小闹，如今三万大军压境，小弟总觉得事出突然，必有不妥。”纪书行答非所问。
“嗯，纪少主说的极是。我与秦军交手多年，不是自吹，在他们那边也有些威信，此番竟用两个没听过的将领当先锋。我这心里也总觉得有不妥之处。”三人目光相交，面面相觑。
此时，守卫来报，有人自称张星舞的随从，有事来报。张星舞听言走出了大帐。
“或许是因为，他们得到了消息。”说话的是再次入得帐内的张星舞，在她身后是乔装后的竹一。
三人目光被吸引，追问何消息。
“桓温三日前卒于姑苏。”
李悍闻言朝东郑重行了武将礼仪。这个三次北伐的东晋名将不论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在武将心里总是有些地位的，所以其他人理解李悍的举动，并不多言。待他行完礼，表达了悼念之情，又回到沙盘前，思考了一番，说道：
“这么说，晋军是想来试探一下，失去了桓公的我们还有没有北伐光复之心？只是，何以用了毛昶和杨弢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来试探？”
“或许，他们根本不是试探，而是想趁虚而入。”张星舞看着沙盘，语气平缓得没有一丝变化。李悍眉眼耸动，吩咐斥候：“再探。本将要知道这二人的习性。”
竹一听到熟人姓名，再看到李悍拧紧的眉头，他小声和张星舞说话。刚说了几个字，张星舞示意他大声说。竹一躲开聚集过来的目光，只看着李悍说道：“小人听说过这二人。毛昶身为氐族武将，偏好风雅，平日里一副文人打扮，为人隐忍。杨弢亦是贵族出身，嗜血冲动，杀人如麻。在秦朝素有‘小白起’之称。而且这二人都有江湖背景，武功都不容小觑。”
见一个随从对秦国将领的习性如数家珍，不得不让李悍心有想法，也是看出这心思，张星舞在竹一说完后，补充了几句：“他原本是我家商队护卫，常出入秦地。”李悍这才打消了疑虑。
“不如，先击破杨弢。此人既然冲动嗜血，可派先锋，诱敌深入。杨弢被灭，毛昶那边便是孤立无援，可图之。”纪书行提议。
“可。不过，先锋部队凶多吉少。”
“无妨，便让我去会会这小人屠。”纪书行说话时节，脸上生起一些期待。
“纪二哥好胆识，佩服。只是，秦贼垂涎我朝久矣，岂会一击便退，需将危险减到最低，损失减到最低方可长久。”纪书行会意，李悍这是有更好的谋略。于是接话道：“在理，在理，李大哥有何想法？”
李悍在沙盘上推演一番，解说一番，众人齐点头。
次日戌时，纪书行带了五名随从偷袭毛昶。窑岗三面环水，只北面是山。纪老二一行人便是翻过山来。杀的毛昶措手不及，而纪书行一行人显然是落入狼群的狐狸，能咬几个是几个，咬完就跑。
待你以为他们已经退去，又跑进来咬死几只。如此反复三次，毛昶急了，下令搜寻树林，可是，山林地段，不适合大军压进，黑灯瞎火更是劣势占尽，一不小心就落入他们一早设计好的陷阱。毛昶明白中计，好在理智还在，忍痛下令收兵回营，并增派人手看守后山一带。
纪书行见状叫随从在树林埋伏好，自己单枪匹马反倒几个看守，又摸进了营地，杀了个够本，在秦军反应过来之前又回到了树林里。追又追不得，守又守不住，气得毛昶直跺脚，最后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带头守山门，纪书行试了一回，发现这几人武功不若，再想溜进去怕是不行，便带着随从高高兴兴下山了。
这一晚上，毛昶损失了二三百人。而纪书行六人只受了些轻伤。第二天，窑岗北面山林北毛昶派人搜了个仔仔细细，把所有陷阱都拆了。再围着山体起了高四丈的铁围栏，最上方还有锋利的铁矛。再加派了三队人，不停歇巡逻。入夜时，看着这防卫，毛昶满意地点头，内心直说：今夜能安寝也。
当夜，长偃寨的哨兵看到窑岗上空有一片微红，摸着头脑和同伴说道：“这是烽火？是咱们的记号吗？咱们有这暗号吗？这是甚么意思？”就在他们摸不着头脑时，毛昶正大发雷霆：“一群废物！敌人站你头上撒尿你都不知道！”
晋营。李悍看着那片微红对张星舞说：“曹家影卫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说罢也对着一旁的曹星汉抱拳。他接过话说道：“哪里，哪里，能为朝廷效力时我曹家的荣幸。”李悍笑了笑。
“李某可有幸能见一见这位叫阿柒的英雄？竟然可以如入无人之境，火烧敌营。若是有此精英五千，我晋朝北上，莫说光复长安，就是驱除鞑虏，收复故土又有何不可？”李悍越说越兴奋。可是，谁都知道，这样的人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更别说数量了。
接连两夜的突袭，毛昶已经乱了阵脚。窑岗上人人自危，警惕非常，丝毫不敢懈怠。就怕晋军何时再突袭。可是接连三日，莫说窑岗，就是窑岗下的水平面都静得出奇。对此秦将齐聚毛昶大帐，商议晋军后续动向。毛昶认为李悍在打心理战，目的就是要其放下警惕性，所以他预言，晋军要有大动作。
临阵在前，酉时不到，李悍的帐外来了一人——赵后雨。令人意外的是，他来找张星舞。五娘帐内，赵后雨似乎在说服张星舞做甚么事情，两刻钟后，赵后雨走出大帐，与李悍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营地。一个时辰后，营地又迎来了一人——曹星汉。
张星舞交代了她二哥几句，便去到李悍帐内。问了问近日安排，李悍豪爽答道：“约摸着这会儿，毛昶该起疑了，是思虑增加之伊始，可再休三日，待其过甚。”
“如此，李将军，五娘明日便告辞了。”
“甚么？仗还没打呢，五娘要去哪？”
“有事需要我亲自去办。曹家部曲由二哥统领。李将军用兵如神，我相信此战定能大捷。”张星舞说话向来利落，李悍亦知多说无益，便叫人拿了酒来，这几日，晋营虽然下令休养生息，但从未敢饮酒。左右认为不妥，李悍便说这是五娘的欢送酒，必须喝三杯。堵住了手下的口。
这头一杯谢她能来援助，第二杯谢其出谋划策，第三杯却是和乔装后的竹一喝的，谢他带来的重要军情，此消息可关成败。三杯过后，李悍也不拖沓，道了一声珍重。转身出营。负责军纪的吴从事已经在那候着。
李悍此时脱去了将军盔甲，吴从事跟在他身后，张竹二人心有疑惑便跟着而去。结果几人一起走到刑法场。两名执杖已在那等候。按照李家军法，阵前饮酒未醉者仗责三十，显然，李悍在喝酒前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他面不改色趴在长凳子上，执杖人也不忌讳，啪啪啪打了十下。杖杖到肉。
十下后，吴从事高声道：“临阵在前，主帅不宜重伤，余下二十下待战后翻倍补足。”周围也没其他人围着观看，所有士兵都各司其职，只有巡营的卫兵经过，也都目不斜视，不觉得新鲜亦不觉得不妥。
竹一看着已见血色的臀部，忙过去搀扶，李悍却是推开他的双手：“欸，十板而已，何须搀扶，他日补罚之时，可带上酒来探我。某，当谢之。”说罢看了看张星舞，她眼中露出一丝敬佩之情，再无其他。李悍附耳竹一：“你真入了曹家了。你家少主此行必有大事，提醒她万事小心。”
前半句竹一愣了一下，他很想问伍炽都没认出来，他是如何认出来的。可再看李悍之时，他已经别过眼去，站直了身子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路过张星舞时，抱了抱拳。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竹一说道：“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的？回来我告诉你。”
张星舞帐内。她在收拾行礼，其实不过几件衣物和佩剑。曹星汉来送行，竹一识时务的出去烧水泡茶。
“五娘，赵后雨是来劝你东行的罢。你为何答应了？他赵家愿意攀龙附贵，由他去，与我曹家何干，何必要冒这个险。”曹星汉愁眼看人忧，字字为你。
“朝廷成立司武阁，无非是要借助坞堡之力，对抗朝内重兵在手的世家。各坞堡皆知，朝廷式微，原本可以不理，但为何各家都趋之若鹜？不过是为了个名正言顺。所以此番五娘不得不去。于此，李大哥计虽好，但也有变数，此地危险亦不小。二哥亦须小心谨慎。”张星舞言之凿凿。
“正因如此，赵家对这虚名势在必得，处处提防打压我曹家，如今却要拉曹家一同立功，是为反常，反常必有妖，五娘不知？”
“他不是要拉我曹家立功，是要将我曹家放在火上烤。”
“那你还要去冒这个险，岂不是正中人下怀？”
“如阴阳相随，万事皆有两面，有危便有机。长辈们让我们光大曹家，这不就是机遇吗？若是不敢接招，回到家中也是被他们数落，二哥，你还愿意听吗？”张星舞的语气有了一丝戏谑。
几张皱纹横生的脸映入曹星汉的脑中，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张星舞波澜不惊却格外坚定的眼神，也摇了摇头。他这个堂妹的性子，他从小便捉摸不透。也就不再多说，只是临行前，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小心。张星舞每一次都点头。
他走后，竹一闪了进来，也想说几句，却被张星舞的眼神逼了回去。他步出帐外，闪上眺望台之巅，俯瞰全营。
乡远梦不成，夜深千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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