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个青梅

焦瑜和母亲确实吵了好几天，直到现在也没原谅她。但是哥哥都被送过来了，除了按计划行事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将军府上下都在忙着处理将军醒来后的一切事宜：上报皇室，给各位亲朋好友同僚派发回信；小厨房也立马开了灶，让上上下下担惊受怕近一月的众人吃顿大餐来沾沾大将军醒来和刚成亲的喜气。

        于是借口太过疲惫要小憩一会儿的“将军夫人”焦瑕早已坐上了焦家的马车往别处转移，而等候多时的易容成一个小丫头的焦瑜则跟着碧水以采补东西的名义进入了将军府大门。焦瑜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捏着自己，生怕一步走错引得众人瞩目。

        焦瑕带来的十几个丫头里除了碧水以外，都不是特别出彩，这么短的时间里记住所有人并不简单，更何况大家的重心都在大将军身上，对新夫人的关注力有限。

        但是当焦瑜换上将军夫人的衣服坐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边冷汗冒个不停，一边感慨全程顺利得令人惊讶。

        也不知道焦瑕如今到了哪儿，还有没有怪她

        这边的焦瑕早到了焦家名下的一家医馆，他最近都不想回焦家，而且连焦家的铺子他也待得难受。自从大将军受伤回京到自己代替焦瑜出嫁，他心里面就像悬着一块大石头般不安。虽然现在自己安全从将军府脱身，却总感觉事情还没完。于是决定继续跑出去避避风头。

        不过走之前有一个人一定要去见。

        焦瑕停在拐角的柳树旁，长长的枝叶垂下来，一半的阴影挡住了焦瑕的脸，身子明暗交错间，透露出一丝着急。

        终于在一片黄黄绿绿，灰灰白白中，等来了扎眼的玫红。那人手中逗弄着一团黑色的东西，离得近些了，才看清是一只黑得油光水亮的乌鸦，嘎嘎的叫着，主人则嘲笑道：“小半月了，可算是终于见到你了。”

        那人一半头发疏起扎了个高马尾，其余头发编了几缕小辫子，穿一袭收腰修身玫红裙裤，腰上别着一把棕色皮草包着的宽刀。

        脸不是窄脸，面容上自有一股力量感。虽不至令人神魂颠倒却也是大眼红唇的美人。

        打扮是鲜艳的，只是笑起来却莫名寡淡。虽说何跃名以前也不曾过分阳光，却是比如今这副样子要好一些的。知晓其中缘由的焦瑕不免觉得他俩倒不愧真是患难真朋友，没一个过的顺心的。

        这便是先前焦瑕提到的好友何跃名。事实上，焦瑕只有这么一个朋友。甚至可以彼此称一句：青梅竹马。但若要细究，却又只能算半个。

        七岁的时候焦家给焦瑕找了先生教焦瑕识字背诗。男孩天性顽劣，焦瑕也不例外。比起学习做功课，他更喜欢玩。一开始是将整个焦家翻了个底朝天，引得焦家上下仆人苦不堪言，不过焦父焦母都没斥责过焦瑕，只是说焦瑜是女孩，不许焦瑕带着她胡闹。好在焦瑕与焦瑜的喜好也不尽相同，便没什么大不了。

        后来发觉焦家已没什么意思了之后，焦瑕就开始偷跑出府玩，那一年焦瑕十岁。他从未思索过为何自己偷跑出府如此简单，只要不至于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就基本能够得手。从焦府附近开始，渐渐至两三个街区，都成了焦瑕常去的地方。焦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不得要领。于是开始向街上三两个一起玩泥巴的小孩搭话。那些小孩脏兮兮的，他们的对话时常牛头不对马嘴。与年龄再大一点的孩子搭话，他们总是没聊几句就扭打在一起。焦瑕插不进去，只好退到一边游离在他们之外。随后觉得看他们也没意思，于是去了别的地方玩。

        最近找到了一家将小狗养在外面的农户，焦瑕便每天来这里逗小狗玩。

        这一天他照常向小狗丢石子，觉得小狗躲避的样子非常有意思。冷不丁有人从他身后说话时吓了他一跳：“你在干什么？”焦瑕转过头来，看到一个穿着藏蓝色短衣长裤的女孩。她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面料不是寻常百姓穿的麻布，是焦瑕没见过的料子。衣服收腰，手脚处也紧紧贴着。长相清清爽爽，脸颊红润有光泽，额头鼻尖渗出薄汗。头发用一根玫红色的发带绑着扎成马尾，一点碎发都没掉出来，十分干净利落。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焦瑕这才停止了一番打量：“逗小狗玩。你是谁？”女孩四处看了看，像在找什么人。随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桩上长舒了一口气，边用手给自己扇风边说：“哎呦累死我了，趁现在老葛不在，我休息会儿。我叫何跃名，你呢？”“……我叫焦瑕。”“算了算了，我得走了，要是让老葛逮到我在这里偷懒他非吃了我不可！”

        焦瑕还待说点什么，女孩风风火火站起来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这看起来完全没有规矩礼法的女孩子和自己的妹妹完全不同，焦瑕觉得有趣，于是第二天又候此处，果然在相同的时间等来了何跃名。

        一连几天皆如此，两人便相识了。

        之后一天焦瑕给何跃名带了焦府最拿手的一些糕点，什么龙须酥、枣泥糕；甚至带些饭菜，什么胭脂鹅脯。何跃名吃后直呼：“死而无憾”，并且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对焦瑕说：“啊，我们做朋友吧！”

        焦瑕点了点头，问能不能和她一起晨跑，何跃名愣了愣：“能，不过很辛苦的。”

        于是焦瑕就开始和何跃名一起跑步了。起初确实跟不上，不过渐渐好多了。一年多时间里两人更加熟悉，

        焦瑕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杀手的存在并且有专门捕杀他们的朝廷机构，而兰皋就是他们在京都的所在地。老葛本名葛别元，是兰皋现任二把手，有一个妹妹叫葛涂心，何跃名就是被她捡来的，哦，顺便一提何跃名是个孤儿。老葛问她打算干什么，何跃名说要进兰皋，于是就这么进来了。

        何跃名还说来之前没想到这么累，只觉得没听过很新鲜。不过也确实从来没有没动过离开的念头，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去处。老葛说若是何跃名好好练功，以后能够拿下弥樟有名的杀手，那奖励可是十分丰厚的。

        有一天跑完步后两人靠在树下，何跃名叫他的名字：“焦瑕。来我们兰皋玩，我一个人训练可无聊了。”“行吗？”焦瑕跃跃欲试。

        两人就这样一起到了兰皋。那是焦瑕第一次见到何跃名口中的老葛。

        还以为会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长胡子大叔，结果意外的很年轻。应该才三十左右，相貌也比周正高了好几个层次。

        他站在门口堵住两人的去处，板着一张脸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就是盯着焦瑕身后的一棵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棵树抢了他的老婆呢。焦瑕心下便失望许多，大概是看不上他。

        后来才知道老葛不说话是因为在看躲在树上的人——跟着焦瑕外出保护他的人。想来也是，怎么可能真的放心焦瑕一个人出门？老葛看那人，大概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结果那人也不说话。

        兰皋是朝廷机构，但不归中央管，而是直属皇帝。皇帝也不怎么管他们，兰皋更像一个门派，上下级也不森严，更多的是前后辈的关系。兰皋老大常年留在皇宫暗中保护皇帝，基本不露面，兰皋其实是二把手葛别元在管。葛别元下来就是何跃名这一批人。何跃名是他们这一级里最小最弱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往前有四个前辈。第一是葛别元最得意的下属：上官黔，过了年刚好及冠，身长八尺，相貌堂堂，武功高强，而且非常稳重，老葛不在的时候只有他能震住下面几个闹腾鬼，何跃名对他是又爱又恨；第二是王缅，何跃名说不怎么敢和他搭话，不太好相处；第三四是一对双子，哥哥白暮，弟弟白朝来，何跃名说最讨厌他俩，总是捉弄她，没有一点前辈的样子。所以几个人里老葛最为关注上官黔和何跃名，但又有细微差别。何跃名养在身边年份久，算半个女儿。上官太过优秀，反而用不着费心。就葛别元的话来说，他是他们几人的师父，上官是大弟子，何跃名就是小师妹。

        焦瑕长话短说，和她讲了最近在将军府的生活。之前在信里面给何跃名说了自己代替妹妹嫁去将军府，只说是担心焦瑜，没提焦父母的态度和真正目的。焦瑕不想让好友掺和这些，好在何跃名向来迟钝，焦瑕一说她也就信了。在信里她甚至还调侃了几句焦瑕，说不是早就仰慕大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跃名听焦瑕说完之后正色道：“虽说大将军武功盖世，百米之外也可取敌人首级但从将军府里带走你一个人应该还是能搏一搏的。”

        焦瑕失笑：“没那么夸张。反正他不会杀了我，我们也不是真的结亲。”

        “说正事。跃名，我不回焦家了。”何跃名看着焦瑕，欲言又止。

        “我明天就动身去周容宫，请宫主收下我。”何跃名知道焦瑕为此事早已准备了许久，也不再多劝，只说：“我会让老葛帮你给伊洛伯伯写信的，焦瑕，你可一路小心。到了那里记得告诉我。”“放心就是。”

        告别了何跃名，焦瑕转身离开。

        一柄剑突然横在焦瑕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焦瑕抬头便看见了画娆熟悉的脸。不过不再是笑着的，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晏如将军找到你可不简单——焦、公、子。”

        再回头一看，七八个黑衣人围住了自己，显然是非得带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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