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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餐后甜品是柠檬味的冰淇淋。据说这是餐厅的招牌之一,用料非常扎实。我被酸涩的口味和冰凉的口感刺得头疼,吃得呲牙咧嘴,难怪马丁没有选择它。我抬头看看他,他正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抚摸着我。我打了个寒颤。

        “冰淇淋真的好酸啊。”我故作轻松地和他谈话,“能不能尝尝你的?”

        他把他面前的奶冻推到我的面前。他恐怕早就料到我吃不惯冰淇淋,奶冻的表面被他整齐地挖下一半,另一半则完好如初,留给我在上面发挥。我沿着边缘挖出一小条。奶冻里还夹杂着香草籽,看上去很好吃,但我也不喜欢,尝了一口便还给他。

        马丁重新吃起他的那份点心。他的动作似乎比先前更慢了,我有些不安,于是把我的冰淇淋也递给他:“你想尝尝我的吗?”

        “哦!”他好像很吃惊,“不了。我不喜欢。”

        也许我露出了有点受伤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探过身,在我的冰淇淋上也挖了一大勺。又酸又凉的冰淇淋也让他皱起了脸。“啊……”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不行……我确实吃不了这种口味……”

        我有点想亲亲他。突然,很冲动的,我抓住了他空着的左手。

        天呐。我绝望地想,说好了不要再去主动出击了。

        马丁的手指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我本想把这只不合时宜的手收回来然后剁掉,那张温热的、有些粗糙的大手,缓缓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觉得我还没有喝得太醉。”马丁抬起头,视线紧紧追着我的眼睛,他有些忧伤,有些担忧,但仍然勇敢地看向我,舔了舔嘴唇,向我发出了邀约:“你想……再喝一轮吗?”

        也许我马上就可以吻到他。我垂下眼睑,点点头。“我不介意的。”

        酒精,永远合法的迷幻剂。在几万亿年前,生物选择糖类做它们的能源,酒精便获得了永不消亡的特权。从李白到赫胥黎,谁能脱离这样摇摆的、飘飘欲仙的幻觉,这些把我们与极乐相连的神秘分子?马丁的手始终没有放开我。我们还能走出一条直线,所以他的计划是:沿着这条街走下去,进入每个酒吧喝六杯酒。我欣然接受挑战,先从咖啡马提尼开始。

        走出最后一间酒吧,我只记得自己喝下了椰林飘香、维斯帕、龙舌兰日出和长岛冰茶。饮料在我的血液里沸腾。酒精,你真美丽,请停一停!它们像驾着战车的女神,在我的胸腔中横冲直闯,所向披靡。在它们的催化下我成了宁芙,成了天女,成了抹大拿的玛利亚。我一定是要飞起来了,否则双腿怎么会摆动的这样生涩呢。

        我真的够醉了。脚下突然生出一股阻力,我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马丁一把搂住我的腰,两个醉醺醺的鬼影相拥在哥本哈根的午夜。马丁也很难站稳。我们两个几乎是在互相倚靠着,都在靠对方站定在大地上。

        我的小挎包拉链就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打开了。路灯下,那个塑封的包装折射出不易被忽视的光彩。马丁俯身看下去。我这才意识到,包里面装了什么。

        “你想做吗?”他后退半步,终于稳定地站住了,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指着那盒安///全///套。我酒顿时醒了一大半:“不,今晚还不行。我只是……”

        我没法解释。我已经带了。

        “嗯……我懂了。”马丁笑眯眯地靠近我,“没事,没事的。我也没准备好……但是我想亲亲你。”

        话音刚落,他就把滚烫的嘴唇贴在了我的鼻尖上。马丁胡乱地在我脸上蹭着,探索着我的嘴唇。我捧住他的脸,把自己的嘴唇也贴上去。这个吻就像一簇火花,突然点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

        我怎么总是在想燃烧。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嘴唇张开的那一刻,马丁更紧地贴近了我,同样滚烫的、带着酒味的舌尖舔了上来。我热烈地回应着他,踮起脚尖,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

        我很少探望父亲。探望的手续很麻烦,他也不喜欢被过多的打扰。但是我不去探望也不行,他总是很孤独,总是无所事事,总是想哭。在医院的药物和生活规律的帮助下他不再那么忧愁,但他仍然需要我,他需要知道外界有一个牵挂他的人,需要一个期待他活下去的人。我愿意做这个人,我希望他活下去并且幸福。

        我最近一次看他是在出国前。治疗方案让他变得满面红光而且发胖,但他看上去轻松了很多,也许是表面的变化,也许也不是。我挽着他的手走到花园里,告诉他我的目的地,哥本哈根,安徒生的故乡,有小美人鱼,有夜晚的驿车。能在国外学医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因为学校总会给外国的孩子诸多限制。父亲很高兴,尽管他认为我应该做一个诗人,或者童话作家。我应该告诉他我一直喜欢写诗和童话,也许我会放弃医学重拾文学,但是我却像个笨蛋一样对他说:“平庸的医生很多,天才的诗人却难得。”父亲没有生气,但离别前他泪水涟涟,把他在医院里写的小诗集送给我。我想我可能真的要踏进没有诗的世界,像水滴消失在海里一样消失在父亲的眼中。晚上我在医院的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在地铁上,我的上腹严重不适起来。

        醒来第一件事是呕吐。谢天谢地,马丁的卧室里有卫生间,我抱住马桶,放肆地把昨天晚上的食物通通发泄出来。我喝得太多了,狂欢之后留下的只有破碎的肢体。把胃袋清空之后,我头昏脑胀地站起来,按下冲水键,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擦干脸之后,我看见白瓷洗脸池旁边放了一支挤着牙膏的新牙刷。

        借着马丁留给我的道具,我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马丁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灰色t恤衫,站在厨房的中岛后面,手里抓着一大瓶苹果汁。他用威士忌酒杯装果汁。我把手肘支到桌面上,他看看我,倒了满满一杯苹果汁递给我。“喝点吧。你吐得有点太厉害了。早餐有什么想吃的?你对什么过敏?”

        “谢谢。”我接过苹果汁,抿了一口,“我马上就回去了。”

        “啊……”他愣了一下,“还是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对自己能挽留下面前的女孩这件事很没有自信。我假装犹豫着,打量了一下他家的厨房。是的,它是由一对夫妻共同决定的。

        “好吧。我没什么过敏的东西,除了花生。”

        马丁如释重负。他喝光手里的果汁,翻出鸡蛋、黄瓜和小番茄。我拉出一张椅子,优哉游哉地坐在桌旁,拖长了声音说:“我想吃煎蛋卷。”

        我想吃父亲做给我的胡萝卜煎蛋卷。可惜他从来不会做,我第一次吃是在精神卫生中心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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