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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壹之辞别君


褚师怈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执拗,含着泪水道:“我不松,除非你答应我陪你一起。”

        那只辅助挣扎的手像是得到了什么奖励一样的孩童一样安静下来,卿北渚并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抛在远方抱着落日并与其依依不舍地分别的西山。

        卿北渚觉得,他真的像极了小时候。

        第一次见面,他很容易便哭了。

        如今,长大了,却也还是没多大改变吗?

        只是不太愿意表现出来,将自己被岁月的土埋起来。

        方才有那么一刻,卿北渚仿佛从褚师怈的身上看到曾经执拗无知的自己。

        起初,他不愿意相信母亲所说的话。

        后来,得到了验证,便发现是那么真实。

        卿北渚的眼里虽然映着金色的光泽,目光却过于悲凉,仿佛透过了眼前的金色夕阳,落到多年前的漫天风雪里。

        那是极其寒冷一年冬天,他与卿涪苓在民间散步。

        路途中,遇到一个乞讨的男人。

        他抓着卿涪苓的衣服,“这位夫人,求您大人有大量,赏小的一点儿钱财吧!”

        卿涪苓拿出荷包准备从中取出些钱财给他,只是一瞬间,手中便空了——被那个衣衫褴褛的人抢走了。

        卿涪苓却是不慌,淡定道:“北渚,你可看清这人心了”

        卿北渚道:“母亲,这人心有时候是不真实的吧。”

        卿涪苓:“但人性终究不变,仍然有那污浊。”

        “可是母亲,人若是没有被逼急,又怎会愿意行此等事”

        “是啊,人都会被逼急,所以才有了真实的性子,誰不会有苦衷,只是被藏得深罢了。”

        这是真的。

        他的母亲总是那么通透,却又是那么悲伤——没有人看得出她隐藏在暗处的伤痛。

        那一年,他与母亲在后花园散步,见到一只匍匐在地的野猫,闭着双眼,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一起一伏,白色的绒毛上沾染了风霜,亦有些斑驳血迹。

        心智不成熟的他立刻上前蹲下,伸出手想要去抱起它,却被卿涪苓拉住了伸出的手,“北渚,不可!”

        他不解地望着她问:“为何”

        卿涪苓只是冷淡地回答:“野猫,不可救也。万事万物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背后皆有其他为其做掩护。”

        当时他只是觉得卿涪苓过于薄情,“母亲,是您把它们想得过于复杂了。”他将手抽出来,用那双冰冷的手抱起白猫,温柔地抚摸着。

        然而,卿涪苓的美目中仍然没有一丝温情在其中,“北渚,不可过于心软。”

        说罢,便拎起他手中的白猫毫不留情地仍在地上,扔在铺满寒冷冰雪的地上。

        一双稚嫩的眼睛就那么憎恶地盯着卿涪苓,“母亲,您为——”

        只是,话未完全出口,那野猫便忽地嚎叫起来。

        “喵——”

        不是温顺的,而是带着怨气的。

        而后,那站起来的白猫蓦地化为一道白烟,似是清晨的薄雾。

        那白烟渐渐变为了一张扭曲的、半透明的人脸,极其狰狞可怖,似是撕咬人的亡魂,似是怨念极深的鬼魅。

        那张脸张着嘴,像是久久未进食的饥饿者。

        阴森诡异的声音就从那张脸上的嘴里发出:“哈哈哈……涪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警惕与聪慧呢,这都能发现我。”

        卿北渚迷茫地看向身旁的卿涪苓,然而她的脸上覆盖着冰霜一般毫无表情,几近冰冷,垂首没有看他,好看的眉头却微蹙,好像压抑着什么。

        “母亲,他是……”

        “只是……”不知是否由于寒冷的缘故,她顿了片刻,又道:“一个冤魂罢了。”

        而后抬眸问道:“你为何要来伤害北渚”

        “伤害”那张半透明的脸又笑道:“我只是想带他去该去的地方罢了。”

        “够了,到了时候他只会前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说罢,卿涪苓使出法力,化作蓝色的长鞭,向那张脸挥去。

        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他的母亲总是很神秘,不愿说出自己那藏得极深的心事与痛楚。

        这也让卿北渚受到了影响,不愿透露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孤独惯了,却也不渴望誰能够陪伴自己。

        卿北渚缄默良久,才终于加重语气道:“褚师袂搴,三番两次动手,我不说,你便真当我是没脾气的吗?”

        听到卿北渚连自己的名字都直接喊出来了,他不禁一怔,“皇叔……”

        “松手。”

        卿北渚简短的两个字,像是穿过冰雪向自己袭来,像卿北渚的手一样冰冷砭骨,他默默地松了手。

        卿北渚收了手,复又道:“陛下,抱歉,此行着实危险,您真的不可随臣一同冒险,您背负的还有整个国家——”

        这次,褚师怈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冲动,道:“卿折临,你以为这是誰的天下莫非朕的行为还要你来管束!”

        卿北渚心道:这孩子还真是冲动,竟然学着我把我自己的名字都说出来了。

        卿北渚面不改色,阖了眼帘,而后睁眼,用那双浅色的眸子平静地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道:“是,这是您的天下,但同样不可肆意妄为。”

        随后转身离去,又蓦地停住,却不回头,道:“陛下,这是您的江山,若您也同去,便没有人能够稳定这江山了,您……好自为之。”

        褚师怈此时正在气头上,用嘲讽的语气道:“切,皇叔,还真是像您母亲呢。”

        “是啊,不过陛下,还请您日后莫要再提起她。”

        褚师怈似乎听出了些悲凉,却也不顾,“日后皇叔,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不知你这一去,还有没有日后呢,要是没了,可惜没人给你收尸啊!”

        “这就不劳烦陛下操心了,微臣心有数。”

        心有数

        鬼才信!

        褚师怈又气又烦。

        “陛下。”那人又唤了一声,竟回过头来望着他。

        “皇叔可还有事”褚师怈只是冷冷地问。

        “无事,只是……”他眸光黯淡,似是生离死别,“没什么,最后向您告辞。”分明想说什么,却不把话说完。

        他便又转身走了。

        褚师怈望着卿北渚清瘦的背影,不知是怎么一种感觉。

        如此消瘦的身躯,究竟是如何抵过那些寒冷与恶意的

        直到那背影消失,才发觉自己已然是十分酸楚的心情。

        夜阑残月,仍然下着雪,地面积起一层无垠洁白,一个身穿黑色的、单薄的斗篷,并且带着面具的神秘人走过,留下几行深浅不一的印子。

        若栖城内,灯火黯淡,那缕微弱的光线便是从那身形高瘦的神秘人手中发出。

        沉睡如死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卿北渚步履缓慢,仿佛地上有千万只手拉着他的腿阻止他前行。

        卿北渚伸出细长的、过于白皙、过于冰冷的手指,琼花飘落,寒凉从手上传达全身。

        他轻叹一声,已经许久没有像近日这般宁静了。

        余光撇到了一处黑色,他顺着望过去,也走了过去。

        他蹲了下来,如当年一般。

        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那瘦小的黑猫身体颤抖着,匍匐在这茫茫雪色之中。

        这让他想起了那只白猫。

        也同样是如此匍匐在地,身体颤抖,可怜又弱小。

        只是,那白猫是一个冤魂所幻化而成。

        卿北渚指尖亮起微弱的光,随后轻轻地触碰那冷得晕厥过去的黑猫。

        不过片刻,那黑猫便感受到温暖醒来了。

        见到眼前的黑衣人,那猫明显是有些惧怕的,便一溜光地跑了。

        卿北渚见状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道:“原来连一只猫都如此怕我吗?”

        随后便起身,抬脚出城:“罢了。”

        还好是在夜里离开,要不然那个暴躁的祖宗还不得堵在他面前不让自己走,抑或是硬要跟着自己。

        也还好……让他生气,不然还真指不定他会做些什么事情来。

        手中的那盏灯已经熄灭了,他用法力让它化作无形的空气随风雪而去。

        他站在那“吃人”的阴影林前,不禁出了神。

        卿涪苓说的秘密,真的就藏在这里吗?

        封印了“阴”之后,他便消失在世人的世界里了,想来,又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所幸,他没有什么留恋之事与爱慕之人。

        这才毫不留恋地去做这件事。

        只愿,一切之后,家国安定。

        卿北渚回首望去,黯淡的若栖城宛如残卷般死寂地展现在他眼前。

        只愿,一切安好,岁月长流,依旧公平。

        只愿,昔日的恢宏和谐皆能打破眼下的短暂晦暗。

        “若栖城,安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

        该告的别,也都说了。

        他无憾今生了。

        卿北渚的眼底有些模糊不清的光影流淌了过去,睫毛动了动,垂遮而落。

        在风雪中立了片刻,他才终于转身。

        只有被面具遮挡住的脸没有一丝寒意,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不过也无妨,只是短暂寒冷。

        封印了那“阴”,便会沉睡,感觉不到冷了吧。

        如此想着,心里便有了莫名的温暖,即使极其微小,靠着这虽然单薄但保暖轻便的斗篷,也是温暖了。

        卿北渚摘下面具,即刻便消失了。

        他方抬脚欲走入林子,身后有道开明的少年声响起:“先生……”

        他回首,果真是一个少年。

        只是,那少年跑得过快,很快便摔倒,并且还扑在卿北渚的胸膛上,两张脸贴得极近。

        他向来不喜与人触碰,况且眼下的动作如此亲密,他的耳根有些泛红:“阁下,你可否先起来”

        那少年便立即在雪地上坐了起来,挠头道:“哦,哦,不好意思。”

        卿北渚站了起来,拍了拍胸膛,理了理衣裳,这才看清地上那少年的模样。

        这少年与褚师怈年纪相仿,身高也与褚师怈相近,墨色的长发随风飘摇,瞳孔似乎是灰色的,眉眼温柔,眼眸狭长,看起来竟极像狐狸眼,长得极其俊俏。

        他本来想入林,但出于礼貌,还是问道:“阁下可是找我”

        “是啊。”那少年笑着站起来,“我就是来找先生的。”

        “不知所为何事”

        “先生,可是要入林”

        他不做答,只是点头。

        那少年大方地笑道:“先生,我和你同行可好”

        卿北渚冷淡地回答:“不好,此林危险,寻常人不可入,否则容易丧命于此。”

        “那你怎么就可以”这少年似乎稚气未脱。

        斗篷的毡帽遮住了他的脸,却依旧“寒气”外露:“在下自有他因,阁下请回,莫要固执。”

        说罢,他便转身走入林子,只留了一个清瘦的背影。

        “喂!”那少年也喊着跟了上去。

        “真是麻烦。”卿北渚暗自说了一声。

        这林子一进,便找不到出路,他竟还敢……

        见他跟了上来,卿北渚很无奈也很嫌麻烦,但也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冒险,便停下来问道:“阁下可有法力在身”

        “法力”他单纯地回答:“我身为一个普通百姓,怎么可能有法力。”

        这话一出口,倒是让卿北渚更加无奈。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而后面无表情道:“没有法力还要跟进来,真是愚昧至极。”

        “正是因为我没有法力,才跟着你这个法力无边的高手进来啊。”

        法力无边

        这人说得过于夸张了。

        “我没有法力无边。”眼下又不能将他送出去,卿北渚只好淡然道:“那你跟紧我,切勿乱跑。”

        “好。”那少年做了一个遵命的手势,又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由于不想透露真实姓名,他道:“我不透露真名,唤我故渊便好。”

        “那么故渊先生唤我池鱼就好,有幸认识。”

        池鱼伸出了手,似乎要与卿北渚握手。

        然而卿北渚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亮起蓝光,随后池鱼的手腕便出现了一根无形白线,那白线缠住了他的手腕,随后也缠住了卿北渚的手腕。

        最后,那条白线渐渐透明,直至无法用肉眼看清。

        卿北渚道:“这是灵线,可让你我相互联系,倘若你遇到危险,只消轻轻一拉,我便会感应到。”

        他正要松手,池鱼却反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专注地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道:“故渊先生,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卿北渚迅速缩回手,像是受惊的鱼儿被窥探出了自己的秘密,拉了拉斗篷的毡帽以遮住自己的脸,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与你无关。”

        他转身,不再去看池鱼。

        可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这个林子当真诡异。

        方才在林子外边还是挺小的范畴,进来了竟变大了许多,仿佛周身都是这片林子的一部分。

        不仅仅是这样,这里的天气也像是换了一片天地,方才在外还是风雪,怎的进了林子却是雾气腾腾,着实模糊,要是有人,估计也看不清了。

        他猛地抬头,竟也看不到月亮,只是黑蒙蒙的天穹在散发着夜的体香。

        卿北渚先前有过了解,这里定是有什么怪猛异兽的。

        况且,夜深之时,正是它们出来觅食的好时机。

        他还想起魏启正在上朝那日前同自己说过,这里还会有亡灵之类的魔物作祟。

        此处真是危险,得尽快找到“阴”了。

        卿北渚蓦地想起,身后的池鱼还尚未跟来,莫不是……

        这一疏忽让他顿时回头。然而,他的身后同样是一片白色的雾气,看不清有什么人影。

        “池鱼。”他唤了一声。

        “这家伙……”他蹙起眉头,在雾气中寻找那人。即使不再下雪,他还是感觉得到逼人的寒气,似乎要把他逼退,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往回走,却听到身后极浅的、正在逼近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不回头,身后的手渐渐闪起光亮。

        脚步声停了,卿北渚猛地转身,用那法力迅速化为一条金鞭便要甩过去。

        “故渊先生,是我啊!”池鱼双手放在脸前遮挡。

        一见是池鱼,他想要收手,但为时已晚。

        他只好换了个方向。

        “轰”的一声,一旁的高树被那金色的鞭子打得生机顿失,像是坠崖一般倒了下去。

        “怎的是你”卿北渚收回金鞭,语气冷冷道。

        这个人,来头定是不简单。

        “我方才是想跟着你的,但是突然起雾了,然后我就迷路了,就顺着你说的什么灵线指引的方向来找你了。”

        这么一说,卿北渚也才想起来有灵线这个东西。

        怎么方才就忘了。

        但即使是如此尴尬的事,他也是不会低头认错的。

        卿北渚移了视线,又继续行路:“此刻起,务必跟紧我,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一定能够保证不伤到你了。”

        这次,池鱼乖乖地跟他并排走,就像是跟着自己的信仰:“好,我跟紧你。”

        而后,池鱼便一路说话,像是说不完一样。

        因此,卿北渚懒得理他,只消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即可,毕竟还是自己将他引进来的,总是得负个责。

        有个话多的人同行,其实也未必不好。

        一棵树若长得高大了,便没有人愿意抬头仰望,只会在意这里有树荫可以避阳,可以歇息。

        因此,树也不会渴望能有谁能够抬头看看自己,唯一的需求,则是有人来过便好。

        有人来过便好,别无他求。

        毕竟那棵树如此高大,又怎么有资格去渴望誰来抬头仰望自己呢?更不会有资格渴望有另一棵树在身旁陪伴。所以,哪怕只有一棵尚未长大的小树在自己的身旁,也足够了。

        然而,池鱼明显耐不住安静:“故渊,怎的说了那么多,你都不带理我一下的”

        卿北渚不看他,敷衍地说:“嗯。”

        池鱼装作一脸委屈地感叹:“唉,本事同行人,怎的如此安静。”

        卿北渚眸光一变,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池鱼,你来此处是做甚”

        卿北渚的脸被斗篷遮得严实,池鱼看不清,只是略微顿了片刻,“我啊,就是……”

        他难道真的有问题

        卿北渚追问道:“是什么”

        “唉,我阿爹便是受害者之一,我阿娘前些日子又为了去寻他,亦丧命于此。”少年眸光里的黯淡闪过,又浅浅地扯开嘴角,“我来寻他们。”

        “你知道他们已经……”

        “我知道,但我不怕,也不悔,与他们死在一块儿倒也好。”

        卿北渚有些后悔谈到他的伤心事,“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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