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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见犹怜


  
宋紫嫣踮起脚在张伶烟耳边说了几句,张伶烟先是为难,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放下手中布料走了出来,袖子弹了弹凳子和桌子,招呼曾斌坐下。
曾斌还是不动,看着桌上的食材。
并不是食材不新鲜,也不是脏乱,而是食材太过简单。
刀工也不咋滴,肉片多是一厚一薄,还有些厚薄不均。
曾斌很不礼貌对张伶烟说道:“伸出手与我看看。”
张伶烟收了收袖子,亦是同宋紫嫣第一次见曾斌那副模样,警惕看着他。
曾斌指了指木块上的一块皮肉说道:“你这是要给我吃人肉呢。”
张伶烟顺着曾斌手指看去,顿时惊慌跑去,将那之前切肉时不小心削到手的皮肉扔去。
皮肉不能让女儿瞧去,女儿免不得心疼,无端去从了那些来犯的商贾和官家。
女儿从小就很懂事,张伶烟男人死后,宋紫嫣更是她的心头肉,苦得她自己却不能苦了女儿。
曾斌上前,看了眼小摊位,问道:“贵庚?”
问女子年龄是大忌,曾斌却不以为意,答与不答那是张伶烟的事。
“三十有六了。”张伶烟没想曾斌由此一问脱口而出,见着曾斌不过成年,红着脸暗叹自己想歪了,于是说道:“紫嫣不……”
曾斌知道张伶烟想说宋紫嫣还小不嫁之类的话,摇摇头打断张伶烟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明白你一农妇却不懂农妇之道,当真稀奇。我听那山楂水老板说,你可能是罪官女儿或是逃难商贾的女儿。而我说这些并非有什么企图,只是觉得这份活计不适合你,地痞掀你摊子就是个信号。若你不知好歹,指不定会连累你女儿,重则可能会丧命。”
张伶烟不语,将宋紫嫣拉入怀中。
“让让。”曾斌卷袖上前说道。
张伶烟盯着曾斌却不让开。
曾斌从怀中丢出五文铜钱置于桌上说道:“不白食,你手受伤,我自己动手。也让你瞧瞧在这乱世中求存并非易事,努力值得赞赏,却未必能成事。我很佩服你的毅力,但不管怎么说,没有像样的手艺,你和你女儿还有家中老母肯定活不过两个月,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女儿。这是实话,实话都很难听,别介意。”
粗制的酱油,沙子般的粗盐,无姜无蒜无胡椒,几根胡蒜子能炒出什么好吃的菜色。
张伶烟盯着桌上的五文钱不语。
曾斌上锅贴火,加入三碗水烧开,倒入粗劣的酱油,等水沸间说道:“那五文钱不是侮辱你,你不用盯着那五文钱喘粗气。”
张伶烟被道破心思,不安盯着锅里的沸水。
“酱油不纯,蒸煮沉淀,先以纱布过滤去酱油沙,再取纱布裹细沙为一层,二层为纱布裹炭,三层再裹沙子,四层又为裹炭。四层过滤,得的酱油为中等,若有棉花当层为最佳。要做上佳酱油,暂不管曝晒陈酿,以蒸馏之法必得上乘酱油,曝晒陈酿过后比那些官家所制酱油更好。”
曾斌四周巡视,没有纱布一类,看了身上的麻布便作罢,将酱油倒出,说道:“沉淀一晚再用。”
曝晒陈酿两道工序,张伶烟怕是做不得,曾斌也就没说,只道沉淀就行,品质也不算差但也奇差。
切了葱段,一半留,一半切丝。
曾斌扫了一眼,发现了胡椒,只有一小袋,估摸还不到二十颗。
曾斌伸手去取,却被张伶烟抓跑收入怀中。
曾斌蹙眉,张伶烟摇头说道:“五文不够。”
曾斌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张伶烟,烧锅热油爆葱段,对张伶烟说道:“五文得多少肉,装碗给我。”
曾斌说完,调制粗盐。
说是调制,也不过是取了碗水将一把粗盐入水搅拌,水很快便成了黄色。
曾斌从双层麻衣内部撕下一块,取来一个碗盖上麻布,小心的将盐水倒在麻布上。
来回数次,盐水便清澈了些。
煤球炒菜当真麻烦,火不大也不够猛,还有一股煤味。
炒菜最忌讳时间,不同的菜品所需的火候时间不同。
罢了,将就用吧。
曾斌取来张伶烟放在旁边的一碗肉闻了闻,问道:“什么肉?”
“羊肉。”张伶烟违心说道。
“这不是羊肉,是山鼠肉。”曾斌摇摇头。
山鼠肉和羊肉一样,可不能不焯水就炒着吃,那样腥味太重。
倒出热油,加了两碗水,煮开倒入山鼠肉,说道:“有酒吗?”
“有。”
张伶烟因被曾斌道破山鼠肉充当羊肉窘迫而过意不去,现又知道曾斌是在教她做菜,匆忙拿出一坛酒。
“去除腥味,黄酒最佳,辅以姜葱,水沸除去浮沫再小火蒸煮一炷香,除去里面残余的血水。”曾斌捞出山鼠肉,将水倒入另一只碗中。
“刷锅亦是一道重要程序,不能和之前的味道混淆。”刷锅热锅,倒入先前的葱油说道:“姜丝最好,蒜瓣为次,葱最后才放,现在条件简陋,只能说与你听。”
“任何肉都需煸香,两面金黄最佳,但切不可过度金黄。肉好入酱汁,先少许入味炒香,尝咸淡看颜色,若颜色可以盐味不足,勿须再加酱油,加少许精盐再尝咸淡,淡了再加少许盐够味即可。”曾斌边炒边说。
“如果咸了呢?”张伶烟闻着香味说道。
“十又一红糖伴一碗水,两小木勺即可。”曾斌说道。
“若还是咸呢?”张伶烟又问。
“你挥霍得起吗?”曾斌反问。
张伶烟窘迫低眉。
“其实菜品最重的是肉质颜色和味道,做盘好不好看在其次,而且你也没这个条件做颜色搭配。熬制红糖亦可做颜色,红糖不仅上色好,吃起来也好吃,但过于奢侈,你用不起。”曾斌说道。
灯光昏暗,看不见山鼠肉是否金黄,只能凭火候和感觉翻面,觉得差不多了,加了少量的水防止黏锅,煮沸尝咸淡。
煮酱油水放少了,好在他放得不多,肉虽咸了一点,不过不打紧,咸一点下饭。
如果有生粉就好了,没有生粉,有面粉也行,拿来腌制肉类煎炸外酥里嫩。
想着想着,曾斌都想星夜赶去长安了。
此去长安还有两个多月,去不得河北,从临安城出发在一个月内赶往洛阳,再用半个月前往长安。
留给曾斌无忧无虑游玩的时间只有半个月。
曾斌起锅装盘,说道:“我需要钱去长安,信得过我,我可以教你,但我要六成利,半个月后我就离开临安。我没本钱,还得你来出,考虑考虑。”
曾斌端起一大碗满满的山鼠肉,宋紫嫣已经把两碗饭装好,满满的向上堆起。
曾斌递上一双筷子,将一碗饭推向咽口水的宋紫嫣,说道:“坐,陪大哥哥一起吃,一个人吃太无聊了。”
宋紫嫣转身,见张伶烟在粗麻布上写写画画,转回身子对曾斌摇摇头。
曾斌再度递筷子。
宋紫嫣转身来回数次,还是经不住诱惑,一边看张伶烟的反应,一边挪步坐到椅子上。
“吃吧。”曾斌收回手说道。
宋紫嫣拿着筷子犹豫着,又看了张伶烟好几次才扒了一口饭咀嚼,却不夹那山鼠肉。
曾斌起身取来一个碗,取过宋紫嫣那碗饭倒出一半,然后把山鼠肉倒到她碗里铺满。
宋紫嫣终究是敌不过美食,况且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肉了,这些肉卖不出,还得放好几天做卖食。
即便馊了倒掉,娘亲也不许她吃。
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浪费。
“小公子,好香啊。”
曾斌和宋紫嫣吃得正香,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是卖山楂水的老板。
曾斌不理,低头继续吃。
其实他先前吃了太多干肉,又喝了一碗山楂水已经很饱了,本来已经吃不下了,为了顾及宋紫嫣,不得不强忍着吃下去,只怕今晚是睡不得好觉了。
“好香啊。”老板厚着脸坐下又说。
宋紫嫣想说话,却又低下头。
宋紫嫣每次吃窝窝就涨腹,卖山楂水的老伯伯每次见她吃窝窝都会送来一碗山楂水消食。
饭食是大哥哥的,宋紫嫣不好开口讨食给老伯伯。
老伯伯没说错,山鼠肉不仅香而且还很好吃。
咸是咸了点,但非常下饭。
宋紫嫣也知道父亲死后,家里买不起好的酱油,这道菜能只咸一点点就已经表明大哥哥的手艺非常厉害了。
“想吃就拿碗拿筷子啊,还要我送到你手上啊,刚才你拍完我马屁,见着我是个穷小子还鄙视我来着,现在却厚脸皮来讨食,羞不羞啊你。”曾斌撇撇嘴说道。
“嘿嘿。”老汉不理曾斌嘲弄,很不客气端起曾斌倒出的那碗饭,夹起山鼠肉就着饭吃了起来。
“唔……”老汉一边咀嚼,一边发出感叹。
“你牙疼啊。”曾斌揶揄说道:“也是,老了牙不好,能理解。”
“好吃,小公子做得真好吃。”老汉大喊拍案。
老汉这一嗓子惊得曾斌差点跳起,骂道:“你有病啊,能不能好好吃饭啊,一惊一乍你想吓死谁啊。”
宋紫嫣也是被老汉吓到了,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老汉。
张伶烟惊慌抬头,收起炭笔连忙过来解围,对曾斌连连道歉,埋怨老汉的不是。
老汉笑呵呵说道:“小公子见谅,别介别介,坐下吃坐下吃。”
“吃你大爷啊,都被你吓出魂来了。”
老汉这一吼,曾斌彻底没了食欲且打嗝不停,乐天也被老汉给惊醒探出头来,曾斌恼火的将碗推给宋紫嫣去遛食。
曾斌要走,张伶烟想拦却抹不开面子。
“我在吕林客栈,想通了找我。”曾斌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张伶烟心中一喜,今晚回去计较一番,算算家中还有多少余钱,如果实在不行,把嫁妆全当了。
曾斌走了,老汉依旧在回味。
张伶烟欣喜却不放心,生怕曾斌糊弄于她,于是问道:“老叔,这菜如何?”
老汉说道:“咸了点,你那酱油和配菜不得劲啊,白瞎了这道山鼠肉。不过,很是下饭。小公子说他在吕林客栈?”
张伶烟点头。
老汉低声对张伶烟说道:“宋家娘子,你的好日子来了。”
老汉说完,招呼几个炒菜的老板过来尝尝这道菜。
人人都说咸了,可惜了可惜了。
众人品尝后摇头离开。
“宋家娘子,你最好现在马上去请那小公子,不然……”老汉仰了仰头,低声说道:“或许今晚,或许明晨,他们一定会把吕林客栈围满。”
张伶烟疑惑说道:“真的有这么神奇,我尝尝。”
老汉摇头说道:“方才我与那小公子说了,你可能是罪官家眷,或是商贾的女儿,平常定不会下厨。老汉猜测你对吃食恐不甚在意,老汉不想过多揣度你的身世,但你怕是不晓得一道菜对厨子的意义。咸淡在你这非常正常,但真正的厨子吃下一口菜品,好坏一嘴就能辨别。你供不起好的作料,但他们能。”
说罢,老汉起身,习惯性摸了摸宋紫嫣的小脑袋,也习惯性看了张伶烟一眼,叹气走了。
“老伯伯说的对,娘,紫嫣也觉得好吃,挺下饭的。”宋紫嫣低头说道。
张伶烟看了自家摊子旁边,方才来品尝的那几个人正交头低耳说些什么,连忙对宋紫嫣说道:“紫嫣,你去老叔那里,娘去去就来。”
“好。”宋紫嫣点头,抓起碗就去了老板那里。
“公子,公子,请留步。”张伶烟找得满头大汗,才找到夜市门外的曾斌。
“想通了?”曾斌问道。
“嗯。”张伶烟点头,发现曾斌肩上多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指了指鸟儿说道:“公子也好此道?”
“嗯。”曾斌点头。
“此鸟罕见,公子小心。”张伶烟本想说此鸟稀世,曾斌这般招摇,怕是要引来杀身之祸。
“家中还有多少存余?”曾斌问道。
“两……两百文。”张伶烟窘迫。
张伶烟身无长技,平生从未下过厨,如今下厨已是她下足了决心,下足了苦功夫,却不得要领,没人指点当真不行。
老母眼瞎亦不能言,想教也没办法教她,而她会的刺绣,因家中窘境却不敢随意花钱买材料。
张伶烟每天去山中打猎,刚开始不懂,后遇一猎人教她设陷阱,才能抓到不少山鼠充当羊肉做食材。
男人死得突然,张伶烟没有一丝准备,座山吃空才想得不能苦了女儿,才打算接过男人的炒菜营生。
却不想,张伶烟是鸭子上架,被逼无奈啊。
生怕曾斌反悔,张伶烟着急说道:“家中留有嫁妆,本是留给紫嫣,我可以当了,应得不少钱财。”
“你会什么?”曾斌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张伶烟愣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我……我只会刺绣。”
“很好的一个营生手艺,为何不做?钱虽赚得少,至少还能糊口,也不至于去那污秽地。”曾斌说道。
“太突然了,没准备。”张伶烟苦笑说道。
“此计不长久,若想长久,我建议你找个靠山。”曾斌说道。
“为何?”张伶烟问道。
“为何?你一个妇道人家赚了钱,别人眼红,你拿什么与他们抗衡?先不说那些商贩,单是差役就令你自身难保,何况有官府庇护的酒楼客栈?”曾斌说道。
商贩和差役不可怕,但城中哪个酒楼没有靠山。
如果没有国公府这个金字招牌,国公府那些大小姐手中的技能早就被人挖去,性命保不保得还难说。
有哪个国公府的大小姐敢把店面开到岭南外?
哼!
出了岭南,没有国公府庇护,她们早死八百回了。
曾斌如此说,一方面事实就是如此,一方面他想知道张伶烟是不是真的张伶烟。
单从气质上看张伶烟,商贾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百姓家更不可能,唯有官家。
曾斌没有打探人身世的癖好,他觉得有必要缕清张伶烟。
以张伶烟的身世,她的家族会不会对她发难,或是家族在她落难后会不会保她等诸多问题。
不过显然最后一种是不可能的了,唯有家族发难一说,这正是曾斌所顾虑的。
帮人可以,帮了却惹来一身骚,不是智者所为。
方才他一路走出夜市,才想到此事根本。
他是见人犹怜,善心过重,妄下决断。
世上这么多穷苦人,他不可能见一个救一个。
要救,也要看值不值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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