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速之客

“雍和，府上的花匠刚培育出一株空兰凋雪，要不要随我去暖房里看看？”

枯坐无趣，福庆公主出语相邀道。

“是在宋锦璇梅的基础上培育的？”谢晏和也是爱兰之人，闻言，一双桃花眼里不由浮上浓浓的兴味。

“你猜得不错。”福庆公主艳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十分得意的笑容，她语带炫耀地说道，“要不是只得一盆，我一定送你。”

“怎能让殿下忍痛割爱。”谢晏一脸打趣地说道，她随着福庆公主站起身，微微一笑：“殿下请。”

福庆公主和谢晏和两个人刚刚迈出屋子，福庆公主身边的女官春雪来禀：“殿下，国子司业府上的二小姐求见。”

“楚玲珑？”福庆公主挑了挑眉，缓缓道，“不请自来，倒是机灵。”只是飞扬的眉宇透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殿下，可需要我回避？”谢晏和停住了脚步。

“不必。”福庆公主重新落座，唇角绽开一朵冷艳的笑容，  她曼声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门来了，真当我这里是东平大街的脂粉铺吗？雍和，随我一起会会她！”

谢晏和从善如流地落座，柔声劝慰：“殿下息怒。殿下不妨先听听看楚玲珑会说些什么。”

福庆公主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将对楚家人的恶感都集中到了楚玲珑的身上。

闻言，福庆公主稍微降了一些火气，冷笑道：“本宫倒要看看，她是如何舌灿莲花。宣！”最后一字，竟带出了冰冷刺骨的寒意。

半刻钟的功夫，随着侍女的一声通报，门外走进来一个一身鲜亮的少女，浅绿色的云缎小衫，滚雪细纱的裙子，一头青丝梳成双螺髻，发上垂着鲜艳的玛瑙珠串和五色宫绦。

少女生了一双大而清丽的水杏眼，柳叶眉，樱桃唇，一身肌肤吹弹可破，牛乳一般的白皙和细滑，春花一般鲜丽和动人。

“玲珑给公主殿下请安，祝愿殿下福体安康、青春常在。”少女有着黄莺一般婉转、悦耳的嗓音。

福庆公主目光一凝，转头对着谢晏和笑道：“雍和，这女孩的声音倒是有你三分的风采。”

“殿下这句话可就折煞我了。”谢晏和抿唇一笑，一双桃花眼明眸弯弯，潋滟多情。

屋子里突然多出了一管清澈如泉、甜糯如糖、绵软如云、燕啭莺啼的嗓音，闻之余音绕梁，宛如天籁。

楚玲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福庆公主这里还有客人，她暗暗掀起眼帘，在看到客座上的女子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玲珑一直自负美貌，但是自从在去年的一场宫宴上，见到京城双姝之一的太子妃之后，心中隐隐有着一股不服。

虽然太子妃艳光四射，但楚玲珑却觉得她美则美矣，却像是开在富贵里的花朵，一旦没有了权势的滋养，就会立刻失去鲜丽的颜色。

但眼前的少女却不同。

眼前的女子不仅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一身金尊玉贵的气势更像是明珠辉耀暗室，光芒难掩。

如仙如画的容颜，过目难忘的气韵，令人联想到山黛旷远，月波清韵，天光云影尽在她的低眉浅笑间，清幽而朦胧，绝世而独立。

这样光艳无俦、标格无双的女子，隐隐不似凡间人！

“雍和，你这可就是自谦了，在我心中，世间还没有哪一个女子能与你比肩。”

福庆公主随和之中透着亲昵的话语打断了楚玲珑的一腔迷思。

楚玲珑心神一动，敏锐地察觉到福庆公主话里面并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用了一个“我”字，她不由暗暗竖起了耳朵。

“殿下就不要拿我取笑了。”谢晏和嗓音清甜，暗暗对着福庆公主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这位楚家姑娘还在地上跪着呢。

福庆公主黛眉一扬，这才慢悠悠地叫了“起”。

“玲珑谢过公主殿下。”楚玲珑低眉敛目地站在大厅中央，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殿下，不知这位是……”

谢晏和放下手里的茶盏，微笑着说道：“楚小姐，我刚从江南回来，姓谢，名晏和。”

“玲珑见过雍和县主。”谢晏和这个名字熟悉无比，楚玲珑不会不知道。

她连忙向谢晏和行了一道福礼：“玲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县主勿怪。”

“楚小姐客气了，你我同是殿下的客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谢晏和淡淡说完这一句，复又端起桌上的香茗，将主场留给了福庆公主这位主人。

察觉到雍和县主疏离的态度，楚玲珑抿了抿唇。

随后，她脸上堆出明媚、柔和的笑意，对着福庆公主奉承道：“公主殿下，玲珑早就想来给您请安了。但玲珑身份不够，一直不敢来打扰殿下。还是芸姐姐说，公主殿下您最是宽和大度……”

福庆公主不等楚玲珑把话说完，艳丽的唇角勾出一朵傲慢的笑容，冷冰冰地说道：“那你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够了吗？”

楚玲珑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不由瞪大了眼睛，一双水杏眼里湿漉漉的，显得既懵懂又无辜。她略显慌乱地说道：“公主殿下，小女绝无此意。”

福庆公主嗤笑了一声，一双犀利的凤眼洞明如镜，仿佛已经将楚玲珑给看透。

楚玲珑心中暗惊，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殿下，我观楚小姐人如其名，玲珑可爱，殿下可不要把人吓坏了。”谢晏和娇嗔道。

雍和县主竟和福庆公主关系这样好吗？即使是太子妃，这位金枝玉叶也从不买账。雍和县主怎么敢在福庆公主的面前这样放肆。

然而，楚玲珑再一次大惊失色。

只听福庆公主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你让本宫不太高兴，但既然雍和为你求情，本宫姑且饶过你的失言之罪。至于你话里边提到的楚芸儿，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来评价本宫！”

福庆公主对于楚国公认的这个义女很不耐烦，整日里肖想她不该肖想的东西，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楚玲珑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妙。

楚玲珑的父亲只是楚国公府的旁支，和国公府一脉血缘渐远。楚玲珑自己又不被楚国公夫人所喜。楚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不屑和她来往，也只有楚芸儿这样身份尴尬的人，才会和她交好。

因此，楚玲珑根本不知，楚芸儿和福庆公主之间的姑嫂关系竟这样糟糕，竟是无意之间被楚芸儿坑了一把。

楚玲珑一边在心中将楚芸儿恨了个半死，一张春花般娇媚的面庞却是滴水不漏，柔声向福庆公主请罪：“公主殿下，玲珑识人不清，被奸人所蒙蔽，这才斗胆冒犯了公主殿下，请您降罪。”

福庆公主眯了眯眼，就从能屈能伸这一点，强过陈蓉许多。她抬了抬手：“起来吧。雍和说的不错，本宫可不能把给你吓坏了。否则，出了这公主府，还当本宫这里是龙潭虎穴呢。”

楚玲珑强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小女能踏进公主府，是小女三生有幸。”

楚玲珑终于知道福庆公主为何会将太子妃挤兑的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福庆公主这脾气，真是叫人吃不消。

“来人，上茶。”春雪适时的插话道。

侍女奉上香茗，楚玲珑双手接过，一脸受宠若惊的神情：“早就听闻殿下这里的兰心茶是花茶中的一绝，玲珑今日有口福了。”

“你倒是有几分眼力。”福庆公主浅浅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平时在家里都玩些什么？可有什么才艺？”

太子妃陈蓉虽然品性不堪，在女红和乐器一道上却造诣极深。

陈蓉的双面绣曾经在陛下的万寿节上一鸣惊人；琵琶之技不输国手，一手反弹琵琶更是名震京城的闺秀圈子。若这楚玲珑只是虚有其表，绝不可能是陈蓉的对手。

来了！楚玲珑知道自己终于入了福庆公主的眼，腹中之词斟酌了再斟酌，回答的极其谨慎：“回殿下，玲珑闲来无事，喜欢钻研棋谱，对前人留下的残局还算有些心得。《当湖十局》，玲珑不才，只破解了其中四局。”

“哦？这么说，你读过很多古谱了。”听到《当湖十局》，福庆公主收起了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好奇。

“这般说来，《忘忧清乐集》、《奕潜斋集谱》、《天工十篇》这三本书楚小姐应该也细读过。”谢晏和经常看建元帝和臣子对弈，自己也学了一些。

倒是福庆公主，一直就是坐不住的性情，对于围棋一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因此，谢晏和不由插话道。

楚玲珑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前两本书还好说，《天工十篇》复杂、玄奥，若不是善于此道者，连这本书名都不会听过。

楚玲珑再也没有了自傲之心，她神情恭谨地说道：“回公主殿下和县主的话，这三本棋谱玲珑正好看过。”

福庆公主虽然不懂围棋，却也知道谢晏和绝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她凌厉的眉眼柔和了些许，曼声道：“本宫最不喜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废话，你能在围棋一道沉下心来，也算是闺秀里拔尖的人物了。”

福庆公主给出的这句评价已经很高了。楚玲珑不敢托大，连忙起身谢礼：“玲珑德薄才浅，当不得殿下的赞誉。”

“坐吧，不要动不动就行礼，看的本宫眼睛疼。”福庆公主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茗，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个时候前来，是接到宫中的旨意了？”

“不敢欺瞒公主殿下，父亲刚一接到宫中赐婚的旨意，玲珑这便厚颜来了殿下处，还望公主殿下教我。”楚玲珑柳眉低垂，一张俏脸谦卑至极。

福庆公主暗暗和谢晏和交换了一道眼神，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样聪慧，本宫竟不知该教你些什么了。”

楚玲珑能够越过她的父亲和嫡母跑到自己这里来取经，心机、谋略、胆识、果决一样不缺，令人不可小觑。

福庆公主目色深了深。聪明人虽然很少会犯蠢，但若聪明过了头，怕是不便掌控。

楚玲珑咬了咬唇，虽然福庆公主说过，不喜欢她动不动就行礼，楚玲珑仍是双膝一软，跪在了福庆公主的面前。

楚玲珑那双大而清润的水杏眼浮上一丝水意，婉声说道：“请公主殿下救我！”

“能够选入东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要叫本宫‘救命’了？”福庆公主一脸不解的神色，慢吞吞地说道。

同为女子，楚玲珑根本不指望只凭自己的眼泪和哀求就能够打动福庆公主，她重重地给福庆公主一叩首，这才凄声说道：“普天之下皆知，太子妃娘娘善妒，性情又暴虐，东宫被打死的宫女，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太子殿下眼中只有太子妃。小女进了东宫，虽然名义上是侧妃，不过是进去填命的。”

楚玲珑越说越是难过，她泪落纷纷，哀声道：“公主殿下，玲珑只是家中庶女，幸得嫡母和长姐大度，玲珑和姨娘这才能有眼下的体面日子。若是玲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又让姨娘她该怎么活！”

楚玲珑有着一把好嗓子，此刻娓娓道来，话语里的无尽心酸，真是让听者流泪、见者伤心。

只可惜，福庆公主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淡淡道：“你说的这些，与本宫何干？”

楚玲珑顿时将朱唇咬出血来，她收了眼眶里的泪水，发很一般地说道：“公主殿下，蝼蚁尚且贪生，玲珑生而为人，更加惜命！玲珑愿为公主殿下马前卒，只求公主殿下日后能够保我一命。”

楚玲珑聪明、大胆却又谨慎，丝毫不提福庆公主与东宫的龃龉，更不敢和福庆公主谈条件。她只是卑微地乞求福庆公主看在她效忠的份上，保她一命。

如此小小的要求，楚玲珑以为福庆公主绝不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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