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画鬼身份
天天的身子还在飞掠，天竺魔丐顶着一头苍白的飘飘长发，迎上了她，拦腰抱住，身形猛然便往地下坠去。
天天在他的怀抱里也没挣扎，两个人一起往地面掉落。
他们的身下是一栋木楼，在楼顶的屋檐上忽然破开一个大洞，似乎有人在里面打开了机关，两个人飞快地掉进楼中。
旁边一片檐下的暗影里面，陆小凤的身子飞出。
他想跟着跳进那个檐上的洞，并不为人所察觉。
可惜，天竺魔丐的白色长发才没入洞口，檐上的机关又被人及时触动了，那个洞口马上消失。
陆小凤只得顿住身子，落在此刻已密封的屋檐，他小心揭开了一片瓦往下面看去。
楼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
刚才进来的天竺魔丐，还有天天，这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想了想，溜下屋檐，从木楼的门口正大光明地闪身进去了。
他站在楼里，仍然到处不见一丝人影。
有几支粗大的红烛，就快燃尽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片奇怪的呻吟声。
——似乎痛苦无比，又似乎欢愉满足。
陆小凤皱皱眉头，侧耳去听，却发现声音来自地底。
他看看脚下在疑惑，什么人在下面？怎么打开地板？
他炯炯的双眼突然落在一支红烛上，只见那上面还有手指按下时留下的痕迹，便快步过去，捏住烛身转了几转。
“轧轧”几响，一片长宽都有几米的地板，从中间往两边慢慢裂开一个大口子。
地板上先是冒出一线亮光，接着大放光明。
陆小凤站在这个洞的边上，看见下面是一个不小的房间。
最先进入他眼帘的，赫然是三个血人。
三个血人，或站或蹲，要么爬在地上，不约而同的在疯狂大叫。
其中有两个，分别就是魔丐与天天。
另一人，陆小凤意外的发现是阎罗更夫。
阎罗更夫的手上提着一条长鞭，而在魔丐的手里抓着一把尖刀子，天天也正拿着一根长枪。
他们在互相猛烈攻击，那长鞭打向天天，长枪又舞向魔丐，尖刀挥向阎罗更夫。
他们打得起劲，似乎一直都没发现陆小凤已出现在他们身前。他们的眼神都迷乱、疯狂，一切动作都已歇斯底里。
这三个一身血肉模糊的人，完全跟荒地里的三条野兽那样，他们各自拿在手上的武器都已沾满血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同时还有一阵奇异的香气，令人闻了似乎立刻就要精神震动。
陆小凤嗅了一嗅，脸色骤然变了。
他看着来自天竺的魔丐，更加确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天竺大麻草！
据说，生长在天竺的大麻草，强韧、耐寒，燃烧大麻草的花或种子，人一闻去就能达到灵魂出窍。
据说，这些灵魂出窍的人情绪不受控制，感到周围一切绚丽多彩，五光十色，能亲眼见着天堂。
陆小凤呆呆站在那里，不由得想起那一幕——
问天酒楼门前，天竺魔丐在问天天：“怎么又来找我了？”
现在看来，天天是经常要跟魔丐讨取大麻草的，她无疑已吸食成瘾，很依赖这个毒草。
陆小凤同时又想起，画鬼在酒楼里跟他说的话，当时他还没听明白。
——“有很多事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因为毕竟太丑陋。”
丑陋，确实是丑陋无边。
地下室里，那三个血人应该吸食了不少大麻草，已精神恍惚、情绪极不稳定。人性的一些阴暗面，都被他们暴露无遗，狠毒、暴力……
不论平时再怎么辛苦去遮掩，那本来的外表再怎么华丽，此刻他们的兽性都已回归。
三个血人，脚下一滩滩的血迹，分不清到底谁流了最多的血。
他们体内似有无穷的力气可以发泄，各自都在不知疲倦地攻击别人。
长鞭、尖刀、长枪，刺破空气，纷纷举起又落下。
天天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陆小凤便看过去，在她的胸口竟已扎着那把尖刀。
——刀子插得很深，直没至刀柄。
天天看起来疼得吃不消，浑身颤抖着，皱紧了眉头。
也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也许是药性已退，她的两眼大亮，回复正常的眼神，居然认出了陆小凤。
——“是你，陆小凤……”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说完就瞳孔扩散、香消玉殒了。
陆小凤料不到，这三个人在一场混乱下，这么快就死了人，他想救天天也来不及。
他叹了一口气，却见阎罗更夫与天竺魔丐还是歇斯底里的虐待着对方，或自虐。
现在，他们都已爬在地上，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像两只狗儿那样互相撕咬。
“陆小凤，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一道苍老的话声，在陆小凤背后响着。
陆小凤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画鬼。
他在问：“我明白什么？”
画鬼道：“我想，你是应该明白了。”
陆小凤，突然沉默无语。
画鬼的手里拿着幅画，画上是许多红色的小鸟。
画鬼道：“她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每想你一次，就用刀割自己一刀。”
他说的女人，就是天天。
陆小凤想起天天身上那无数的刀疤，看着眼前天天的尸体，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画鬼道：“她就是血鸟杀手，每做一件案子，就画一只鸟；她早已了解陆小凤那种喜爱冒险的天性，早知他一定会追查血鸟杀手，早知他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深爱陆小凤的女人，设计一件件江湖惨案，与陆小凤对弈。
末了，画鬼道：“有关这幅画的秘密，现在都揭开了。”
陆小凤突然开口了：“我不明白，阎罗更夫为什么要杀蓝缺天。”
画鬼道：“这个问题不算是问题，其实很简单，阎罗更夫阻止蓝缺天，当然只为了加大破案难度。”
他顿了下，又道：“也许当时，蓝缺天已找到关键的线索。”
陆小凤笑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他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我还有两个疑问，一个就是你怎么知道天天她爱着我？第二个，就算如此，你怎么就能证明她就是血鸟杀手？有关这两个疑问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吗？”
画鬼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他把那张画纸晃了晃，道：“陆小凤，你忘了这幅画吗，有画为证。”
陆小凤道：“这张画不是早应该被当时的那场大火烧了吗？屋子里那么多有价值的画作，你都没带出来，为什么偏偏就在身上放了这么一张？是不是因为可以利用它完成自己的诡计呢？”
画鬼，爱画如命。
陆小凤又道：“所以，你不是画鬼。”
画鬼的脸色终于变了，突然冷笑：“陆小凤，你别自作聪明。”
陆小凤道：“我没你那般聪明，你从一开始就拿出这幅血鸟画，把一切苗头都指向一个女人。”
他又拍拍手掌，道：“我也几乎走了弯路，当时你还在火灾现场留下一幅女子画像，在我抢出来时候烧得只剩下半张肖像，也只为了布下迷阵，让我疑作血鸟凶手。”
画鬼还是冷笑：“我怎么能料到你找得到这肖像，所以怎么算计？你都说了那是火场，烧也要被烧完呐。”
陆小凤继续道：“不论有没有烧，你都有了后手布置，比如现在这个吸食大麻的场面！你这画鬼身份是假的，血鸟杀手也不是你说的天天，所有假像都从你身上开始的，那么你就应该是那个布置血鸟案子的人。”
冷笑的画鬼，总算不笑了。
画鬼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道：“洪长毛。”
画鬼问：“你能确定？”
陆小凤道：“我确定。”
“画鬼”问道：“你怎么确定？”
陆小凤道：“因为，洪长毛无疑有这个财力，建造这么一个地下的天地。”
天空由朱停发明的透明石头构建，地下房屋鳞次栉比，如村镇一般的热闹。
“画鬼”道：“这还不够。”
陆小凤道：“当然不够，洪长毛，我还从尊夫人那里了解了你的真正为人。”
——洪长毛的结发老妻并没有死，当时一见到“红鸟杀手”，就直接晕了过去。
陆小凤续道：“因为了解了你的为人，所以我就开始打听到有关你的事。”
——昔年的名剑客“大铁剑”王天，失踪了若干年。近年，江湖突然冒出一个厉害的用剑高手，自称“大铁剑”门下。
——万杀掌高非，当年一家惨死；近年却闯出一个少年，自称高非后人，武功奇高。他做为高非后人，有万杀掌为证。
陆小凤道：“高非与王天，他们的死都与你有关；他们的后人与弟子，出现于江湖也与你有关，好像是一直在寻找着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江湖前辈下落不明不白，都跟你有关。”
“画鬼”在听，一直在听，听得很认真。
陆小凤又道：“我说这些，只想说明一点——当年就是你害这些前辈，才卑鄙居于江湖高位。”
洪长毛三十岁就已统领了长江以北的七大门派，四十岁又开始掌管四十二寨。
陆小凤道：“一切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为了避仇，假死脱身。”
“画鬼”问道：“就算假死，何必做下那么多案子？”
陆小凤道：“对，你就是要把案子做大，有影响力，你的突然死亡才有说服力。”
看着“画鬼”，陆小凤问道：“最后你让天天做替罪羔羊，自己还可以活于画鬼这个身份，是吧？洪长毛。”
洪长毛大笑：“陆小凤，你的确跟鬼一样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可是就你一个人知道真相又如何，江湖中人都知道我死在血鸟杀手的手上了。”
“洪长毛”已死，他却还是活着，活于画鬼的身份。
陆小凤眯起了眼睛，轻声问道：“是吗？”
就听一声厉叫，竟然是那地下室里的阎罗更夫，也许他终于觉得来人太吵闹，疯癫中提着那把长枪，掷向洪长毛。
洪长毛还在长笑，长枪却已插入他胸膛，从后面笔直穿出来。
——阎王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阎罗更夫的飞针功夫了得，掷枪也是一样，毕竟同是手上功夫。
洪长毛眼中带着深深的不信，因为他的十三太保横练，外门功夫之强大，恐怕天下无双！
可是由于一切太意外了，他完全没来得及施展神功护体，就这么冤枉的死去。
陆小凤转身走出这栋木楼，门外，他在夜风里深深呼吸了一下。
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就算其他还有什么疑问，也都不再成大问题。
天天对他的爱是真是假？还有，她为什么和天竺魔丐一起吸食大麻？
陆小凤，没再去多想。
也许天天爱到深处，爱得迷惘，放纵自己……
【 本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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