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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竺魔丐


“我叫天天,就是一天的天。”那暗室里的女人,突然开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陆小凤。

天天道:“你现在知道了我叫什么,那么咱们就算认识了。”

然后天天轻声笑着,招了一招手,让陆小凤跟着她走。

陆小凤已进入石墙中的房间,在这暗室里又有一个暗门。跟着过去的结果,他事先并不知道,同样也是猜不到——

当他跟随那个女人天天走下去一道木梯,眼前居然便豁然开朗,发现了一个极大的新天地。

此刻,他就站在一个人力开凿出来的洞口,这是暗室的底下、藏在地下的洞口。

洞外的天地令人意外的广阔,有鸟语花香、飞禽走兽。

陆小凤完全没想到,在泥地下也会看到如此风景。上空灿烂无边的阳光,竟然覆盖了方圆好几十丈。

在地底居然能空出这么大一个世界来,而且竟然还有阳光照进,他不由得开始抬头去琢磨天空。

陆小凤很快就发现了天空是怎么回事,那是由无数大块的透明石头拼凑在一起的,这种透明的石头应该是他那个巧手的神匠朋友朱停发明。

正由于他以前曾见过这种石头,现在才没有眼生,他犀利的眼神,自然一下看透了地底射进阳光的奥秘。

——世上一有了朱停,那么什么样的天空都不会显得古怪。

然而,又是谁用上了这么多透明石头?

这不是仅仅财力就可以解决的事,不认识朱停或者没有天大的面子,便绝对没有门路弄到这种稀罕物品。

陆小凤满心好奇,开始漫步在洞外。

一条溪中有水花叮咚的响,里面有鱼游动着。喳的一下鸣叫,一只大鸟扑向溪水抓起条活鱼,又极快飞走了。

陆小凤脚踏在溪边的青草上,叹了一声:“神奇的地方,鬼斧神工。”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到了这里,他几乎感觉无拘无束,要忘却了一切。

他回头四顾,那个一路带着他走来的女人天天,居然在不知何时已不见身影。

这时,陆小凤似乎才想起自己原来的目的,是寻找阎罗更夫。

“陆小凤,你也来了。”一道苍老的话声在棵大树后响起来,闪出来一个灰色人影。

陆小凤见到人影,忍不住叫了下:“是你,画鬼。”

画鬼身上是灰扑扑的衣裤,白发苍苍,脸色很红润,这似乎说明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画鬼开门见山道:“我来,是应邀来评画,而你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想起画鬼收藏的那张红鸟怪画,又皱一皱眉头,无疑的,他同时想起了名捕蓝缺天的死。

那个阎罗更夫,此刻是不是也在这地底的神奇天地里?

陆小凤答画鬼:“你问我来是为什么,现在恐怕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画鬼在边上道:“走吧,我们先去个地方,等坐下来再说。”

陆小凤想不到,在这地底竟然还有个“问天酒楼”,更想不到这里的食客还非常之多。

有一些自己家离这儿隔好几条街的客人,都会特地跑到这里来叫东西吃。因为,这是地底唯一的一家酒楼。

陆小凤不知道,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住到地底来的。

酒楼内,陆小凤正与画鬼在一起,在一个安静的房间内。

平时除了参禅还有画画,画鬼丁天也经常要静下心去思索一些问题。毕竟,这世上的不解之谜太多。

画鬼丁天常常会有心事,他常常都是满脸愁色。看来,在他心里一定藏着许多的秘密。

一个有秘密的人,通常都不会是很老实的人。

画鬼丁天,绝不老实。

世上无人没有秘密。

如果一个人连秘密也没有,衣服也可以不穿,那岂不造成禽兽纵横大地的局面?

圣人也是人,圣人当然也有秘密。

不用怀疑,穿着一身衣的画鬼丁天,不是圣人,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他心里也有很多的秘密,简直太多。时时都让人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大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画鬼丁天,又很老实。现在,他看起来就很老实。

他端正的坐在一把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简直已有些木讷。

画鬼丁天好像刚刚被人看穿了心事,在他心里的所有秘密,都已曝光在太阳底下。

他坐在那里,看上去显得非常不自在。

陆小凤,站在他的身边。

陆小凤笔直站着!画鬼丁天看看陆小凤站在那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挪了挪屁股,却还是没有站起身。

画鬼总算开口了:“你是不是在生气?该不会怪我没给你报平安吧。”

陆小凤似乎笑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我早知道你这老鬼并没有葬身火海。”

画鬼听了,道:“那天夜里,我一直沉沉睡到半夜,忽然就被人叫醒,听声音正是那个作怪鸟画的女人。”

他突地顿住话声,望了望陆小凤,接下去道:“接着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

陆小凤道:“嗯!这个女人让你来到这个地方,这段日子,你一直在这里作客。”

画鬼在点头。

陆小凤道:“当时山上起了大火,我发现你屋里躺着个焦尸,差点以为那便是你;不过又发现那个尸体是早被烧焦的,才判定并不是你,你还没死。”

画鬼哈哈笑了:“我就知道,想瞒住陆小凤,绝不是那么简单。”

陆小凤只是不置可否,“哦”了一声。

他忽然就叹了一口气:“在这世上有些人就是没良心,虽然我没生气,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画鬼听了,脸色讪讪的。

他明白,陆小凤说这个话的意思。

他知道——陆小凤是早知晓他没有死,也便没有替他担心。

然而陆小凤现在那么说话,其实是把他当作了朋友。

——朋友,总让人牵挂的。

画鬼的眼眶,忽然湿润。

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叫道:“陆小凤,你罚我酒吧!一百、一千杯也可以。”

陆小凤大笑:“你那么嗜酒,罚你喝酒,岂不是便宜你了?”

画鬼,便似乎一个孩童偷糖被抓,不好意思的自己笑起来。

骤然,他的目光凝住,直直盯着窗外。

画鬼和陆小凤此时在的地方,是问天酒楼的二楼。

——雕花的木窗,不高的二楼。

在窗外,楼下。

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在人气旺的地方,也同样,什么人、什么鸟儿都会出现。

现在就有一个老乞丐,趴在问天酒楼外的大门口,又哭又喊:“你们又是谁把我的小灰踩死了?”

“小灰”,是一只鸟的名字。那只鸟,是一只乌鸦。

谁也不知这只乌鸦是怎么死,而且谁也不知道在它凉尸以后,又是哪个缺德鬼把它扔到了这里。

老乞丐却越哭越起劲,好像这乌鸦是他的亲生儿子。哭了好一阵,他干脆就在大庭广众下,脱起身上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的衣服。

那根本不能再叫“衣服”,又脏又破,黑糊糊的,发出一股令人完全无法想像的恶臭。这,简直就是一块刚从古墓中捡出来的裹尸布!

这个时候,明明谁都蹊跷地觉得,这一只乌鸦死尸,来源怪异——怀疑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冻死饿死之身。

却谁也不能,也不敢百分之一百去判断它,确实不是这个老乞丐一手喂养的小鸟儿。

因为他哭得实在太可怜了,只要长了人心的人见了,恐怕都会吃不好又睡不着。

老乞丐这会好像死了第二个小灰一般,眼泪都没有了。

几个杂工从酒楼里面飞快奔出来,其中有一个手上还拿着一只烧鹅,跑到跟前叫了一声:“喂,给你了,快吃了吧——”

实在是厉害——这个老乞丐简直无中生有,敲诈的手法,比当年的裘千丈前辈“无敌铁掌水上飘”还厉害,完全不需要任何成本,就连准备一只死鸟的工夫和体力都不用了;随地指鹿为马,认养乌鸦,便使天赐的死鸟变成了“问天”的烧鹅。

可怜的老乞丐,忽然不哭也不闹了!

于是,客人们又有兴致吃自己刚刚才点的好菜,刚才他们都实在不能让人间惨剧、眼睁睁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脏兮兮的街面上,爬着那老乞丐,一直都颤巍巍地趴在酒楼的门口。

老丐的手里正抓着肥大的烧鹅,嘴上吃个不停。

在他面前,却突兀的出现了一双脚,穿的是一双做工别致的绣花鞋。

“天竺魔丐——”在打招呼的无疑是个女人,声音好听。

老丐吃得不亦乐乎,冷不防被人打搅,便有些不开心了。

他盯住那双脚看了老半天,嘴巴咀嚼着抬起头,于是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眉似远山,鼻如玉雕,水汪汪的眼神正望着老丐。

老丐已伸手搽着嘴上的油花,腰杆陡然笔直,整个人的气度突然变了。

虽然他还是穿着烂衣,坐在地上;可此时任何人看他,都觉得那是一个身着华服、高坐在大堂上的王者。

天竺魔丐,确实也是王者,用毒的王者。

老丐耷拉着眼皮,眼神却尖锐,望住那个女人,懒洋洋道:“你又找我来了——”

女人一身的黄衣,呆立不动,似乎很拘谨,又似乎对老丐十分敬畏。

楼上,画鬼丁天盯着天竺魔丐,脸色一变再变。

陆小凤的脸色也有点变了,因为他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天天。

画鬼看着陆小凤,感到很是奇怪,问:“怎么,你认识那个女人?”

陆小凤道:“是的,我就是跟着她才来到这里。”

画鬼的脸色似乎有些古怪,道:“其实我也是。”

陆小凤便想起什么来,道:“难道,她就是那个作怪鸟画的女人?”

画鬼已经点头。

陆小凤道:“却不知,那魔丐怎会出现在这里?”

天竺魔丐,全身带毒,用毒至尊。

可能有人走在他身后,喘几口大气都会中毒不浅。

陆小凤并没有奇怪,堂堂的用毒高人也会沦落到要饭的地方。

他早听说了,魔丐喜欢作贱自己,腰里明明藏着几千两的银票,还是要跪下身子去乞讨。

这,无疑是非常明显的一种自虐倾向,几乎无药可救。

画鬼忽然悠悠叹了口气:“陆小凤!你还是别去管这个毒怪物怎么在这吧,因为有些事你还是永远别去了解的好,那毕竟太丑陋。”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古怪,也不知落在哪里,飘忽不定;似乎正看得很远,又似乎看得很近。

陆小凤再去看窗外时,魔丐与天天都已在原地不见。

街面上,有很多人还在议论着什么。

因为他们都感到好奇,那么漂亮干净的一个女子,居然搀扶着一个浑身恶臭、老得掉牙的脏乞丐,烟视媚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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