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史大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身着青袍的小太监跪倒在地，满脸血痕，双手抱着头，勉强阻挡着来自两个仪卫司军士的刺鞭抽打。

　　张景明冷哼一声，道：“府里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若是都似你这奴婢一般贪嘴，王爷还有得吃么？都听好了，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数！”

　　打了约么数十息工夫，那小太监已是奄奄一息，只有出气儿，没有了进气儿。

　　承奉司的奉正太监张佐静立一侧，看着那小太监实打实的挨打，神情有些复杂，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趁着张景明不注意，悄悄给那两个军士使了个眼色。

　　两名仪卫司的军士会意，木杖落下的力度霎时间便小了许多。

　　承奉司，掌祭祀乐舞，执权的皆是内官太监，如今的奉正张佐在弘治七年之时，以伴读太监身份随兴王前来安陆，在王府之中颇为令人惧畏。

　　虽然张景明列于兴王府的左长史之位，可县官却是不如现管，说到底，仪卫司毕竟处于锦衣卫下辖规制之中，在这兴王府内，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看承奉司太监的脸色。

　　“世子爷！”

　　“见过世子爷！”

　　恭敬的行礼之声陆续传来，张景明抬头望去，长廊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着玄黑缎袍的少年，身后跟着两个年纪同样在十一二岁上下的青袍小太监，更有四个端着玉盘的妙龄侍女分列其后，这些玉盘之上盖着厚厚的绢布，根本看不出其中到底盛装着什么物事。

　　“见过世子。”

　　张景明似乎并未在意兴王世子的到来，仅仅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自从跟随兴王朱祐杬就藩安陆以来，他身为兴王府的左长史已有将近二十年，在王府之内积威甚重，甚至就连这位世子爷都是在张景明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其自持这般老成资历，并没有似其余之人这般，一丝不苟地朝世子行过一遍繁琐无比的礼节。

　　那身着玄黑缎袍的少年生的极是好看，眉眼之间却似乎弥漫着一丝冷意，其仿佛不曾察觉到张景明的失礼，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被打的面目全非的青袍小太监，轻声道：“敢问左长史，这季宁犯了何罪，要如此责罚于他？”

　　长史司乃是兴王府最高官署，掌管王府政令、总管王府事务，凡请名、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等诸般杂事，尽皆由王府长史司奏上，其内设左长史与右长史各一名。

　　张景明身为左长史，自然有着纠察惩罚之权。

　　如今见兴王世子问询，张景明便作态轻咳一声，待那两个军士停了手，这才开口道：“禀世子，这小太监竟敢潜入典膳所之内，趁备宴之时偷吃了两块长湖鱼糕，方才被长史司的侍卫抓了个正着，故而此时对其略施惩戒，以正家法。”

　　身着玄黑绸缎长袍的世子将目光落在遍体鳞伤的小太监身上，瞳孔深处泛起一丝冷意，道：“季宁。”

　　听到世子的轻唤之声，青袍小太监浑身颤了一颤，似乎方才所遭受的毒打都不曾令他这般恐惧，他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在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鲜红血痕，勉强爬到了世子脚边，低声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奴婢之中虽然带着一个“婢”字，却并非单指婢女之流，而是作为家奴、奴仆的泛称，兴王府之中的太监皆是内官配属，故而自称为“奴婢”。

　　兴王世子朝着身侧的另一个小太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季宁扶起来，道：“暂且将他带回卿云宫，安置于西侧殿。”

　　卿云宫为兴王府之中的前寝宫，正殿侧殿共五间，穿殿七间。

　　兴王朱祐杬就藩安陆之时，并未在王府之中修建世子府，故而在正德九年之时，兴王世子朱厚熜便自凤翔宫迁至了卿云宫，如今乃是正德十三年，其居于卿云宫东殿已有足足四年之久。

　　那小太监微微低头，应道：“是，世子爷。”

　　言罢，他便上前把季宁扶了起来，神色之间有些不忍，低声道：“季公公受苦了，这些仪卫司的粗汉好不晓事，下手怎地如此之重？”

　　这小太监一边口中嘟嘟囔囔，一边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那两个神色讪讪的仪卫司军士。

　　承奉司奉正太监张佐快步走到世子身前，面上扯出一丝笑容，道：“世子爷……”

　　“无碍，”兴王世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张佐的话，侧头望向张景明，“左长史，此人是我卿云宫的随侍太监，出了这等事，也算是我管教无方之故，不如让我带回去重重责罚，如何？”

　　张景明的目光越过兴王世子，看了一眼在小太监搀扶之下已经戴好黑布绒帽的季宁，道：“既是世子亲自开口，自无不可。”

　　世子朱厚熜点了点头，玄黑袍袖轻拂，不再去看张景明与季宁等人，径直走过了中庭，带着那四个妙龄侍女继续朝着凤翔宫行去。

　　两个青袍小太监则并未随着世子离开，而是朝着张景明、张佐行过礼之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季宁，半拖半拽着将其带回了卿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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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

　　月明星稀，西侧殿之中依旧是灯火长明。

　　啪！

　　响亮的抽打耳光之声传遍了安静的殿阁。

　　“你这该死的狗奴才！若是当真耽误了世子爷吩咐之事，我先要了你的狗命！”

　　灰袍太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掌，恶狠狠地瞪着被一巴掌抽翻在地的季宁，目光之中冰冷彻骨的寒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殿中虽然侍立着数个小太监与数名卿云宫军士，此时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不曾看到这一幕情景。

　　季宁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坐起身子，嘴角噙着血丝，道：“禀黄公公，世子爷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只是在离开之时，不小心被典膳所的侍卫发现，这才佯装馋嘴，吞吃了两块长湖鱼糕。”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在这里回话？”

　　灰袍太监站直了身子，没好气地甩了甩袍袖，朝着身后吩咐道：“将这厮拖下去，简单包扎一下，待世子爷回来之后，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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